“你们都答应人家了,我不去行吗?”
  蔡婆子眼中流露出满意,虞翠翠也不惯着她,先把丑话撂了出来:“不过娘,只有这一次。再有下次咱娘俩情分就到头了啊。”
  这回权当她交的学费,在他们身上,她学到了不少水蓝星土著的人情权衡法则。
  蔡婆子得了准信,立刻联系了那边,对方似是赶时间,当即约好了相看时间。
  就定在两天后,镇里的大众饭店。
  一听说是国营饭店,翠翠眼睛亮了亮,口中唾液不自觉分泌。
  自来到这儿,她就老听人讲国营饭店的东西又好吃又大碗,翠翠馋好久了。
  上回到镇上办户口,可惜遇上人贩子,害得她只能草草找个面馆,期待值大大落空。否则她若是早就吃了国营饭店的食物,没准就不那么惦记了。
  想到这儿,翠翠看了看兜里的一块五毛,爬炕上拿出一张大团结,而后想了想,又拿了两张粮票。
  ****
  玉溪县,瓜崩胡同。
  此时正上演着一场好大的闹剧。
  一个裹脚老太太被人搀着,指着面前精壮高大的中年男人口水狂喷。
  “……张岳周你没良心呀,美凤刚去了几天你就要讨新媳妇了?小武他们几个是我的命根子啊,我老婆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带这么大,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你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跟周围邻居哭诉。
  在她嘴里,她闺女是秦香莲,是王宝钏,张岳周是个连陈世美薛平贵都不如的畜生。
  张岳周额角青筋直跳。
  顾忌几个孩子,对前丈母娘的指责他选择默默忍受,只是招呼道:“小武小文,美美丫丫,快过来,爸带你们回家。”
  美美丫丫迟疑了几秒,姐俩看了看对方,一齐扑进张岳周怀里:“爸爸!”
  张岳周抱着俩闺女小小瘦瘦的身体,手一拍全是骨头架子,眼眶微热。
  “乖,美美丫丫真乖。”
  两个儿子不仅不过来,还往小老太太背后躲了躲,声音尖锐刺耳:“我不过去,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想找后妈欺负我们,不给我们饭吃,不给我们新衣服穿,后妈还要打我们,我不要,我就要姥姥。”
  “我也是,我也只要姥姥。”
  听到后妈两个字,美美丫丫身体也跟着抖啊抖,害怕地看着张岳周。
  张岳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量挤出笑:“美美丫丫不怕,后妈是来照顾你们的,爸爸绝对不会让她欺负你们,相信爸爸,嗯?”
  “张从文张从武,再不过来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对两个明显被惯坏的儿子,张岳周显然没那么和颜悦色,黑着脸就吼。
  “我命苦啊,我女命苦啊!”
  小老太太一听,拍腿就要嚎。
  嚎哭声才露了影张岳周立刻打断:“娘,您再无理取闹下去,有些事我就得好好跟你算个明白了。”
  “……”
  老太太对上女婿威胁幽深的眸子,脸色倏变,不敢再闹了。
  没有孩子姥姥这根搅屎棍,儿子对他再娶依然很抗拒,哭闹不休,嚷嚷着要给后妈好看。
  张岳周没把小孩子说的话当回事,想着等新媳妇进门多多培养感情,到时候去了部队没有孩子姥姥天天灌输坏念头坏习惯,孩子肯定能教好的。
  现在只希望对方真如介绍人说的那样温柔体贴善良。
  自己不介意她不能生,只要她帮着照顾好家里几个孩子就好。
  他自觉要求不高,又自信于个人条件,完全没想过对方存在看不上他的可能,定好相看时间后就立即跟老领带打了结婚报告。
  到了相看那日,蔡婆子不嫌费事,大清早撑着老胳膊老腿,走两里多专程去敲翠翠家大门。
  翠翠:……
  没有的起床气都快被激活了,她现在格外暴躁,狠狠踢了几下被子才冷静下来。
  等蔡婆子又是叨叨发型不够漂亮,又是嘀咕没做新衣服太可惜。
  翠翠实在忍无可忍:“您这经再念下去,我今儿个就不去了,您自个儿上吧。我说您老能不能别烦我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蔡婆子讪笑,忙不迭安抚:“不念叨了不念叨了,你抓紧点收拾。”
  翠翠:“……”
  钝刀子滚肉似的,头疼。
  翠翠没管蔡婆子多着急,依旧按照自己平时的步调,悠哉悠哉洗漱完,在院子里打了半小时拳,又给自己做了顿早饭……
  家里折腾得差不多了才出门。
  到大众饭店时约莫十一点。
  大众饭店名字听着很集体,很有国家气质,但建筑本身一眼就有别于国内风格。
  整栋楼足足四层,颜色是很特别的深蓝色,若是在冬天会更为显眼,顶部还有钟楼,使用木材以嵌、镶、雕的形式而建,是典型的苏联式建筑。
  洋气的建筑门口挂着一张很朴实无华的木板,上面写着今日供应菜色。
  看见什么蝶恋花黄鱼和闵珍两吃虾,翠翠脸上刹那间绽放出灼人的笑容。
  摸摸兜里的粮票和大团结,翠翠抬头挺胸,迈着女王般自信的步伐迅速走了进去。
  “同志,我跟人约好在这儿吃饭,但不知道他来了没,我过会儿再来点餐可以吗?”
  柜台工作人员抬眼看虞翠翠,愣了愣,眼中浮上质疑。
  大众饭店可不是普通的国营饭店,而是专程招待外国友人的饭店。
  自然,有外汇券的同胞也能进来吃饭,只是这位女同志穿着打扮着实不像有外汇券的人啊!
  她心里犯嘀咕,脸上却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礼貌笑着回道:“同志,约你的人叫什么名字呢,我帮你查查看他在哪一桌?”
  “他叫张岳周,男的吧。”
  工作人员嘴角抽了抽,男的就男的,还吧?
  “章渝州?”
  “找到了,章同志已经到了,就在七号桌。”工作人员边说,边指了指七号桌位置。
  翠翠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灰蓝色工装,肩膀处留有脏污油渍的背影,以及他圆溜溜的后脑勺,头顶正中还有一撮头发斜斜冲天上,很活泼的样子。
  ——确定是部队里的,还是四十岁?
  第18章
  会有如此感慨,并非刻板印象。
  直至目前为止,翠翠见过的所有中年人都呈现出了“老态”。这个“老”不仅仅是指面部特征,而是身体各处机能都有所表现,主要表现在精气神上。
  这个时代这个星球的人民日子过得太苦了,生存的压力透支了他们的生命力。
  就像原身,明明不到三十岁,正应该是精力充沛的年龄,可进入她身体时翠翠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体征仿佛已是星际族群的三百岁,处处都是窟窿疾病。
  要知道,在她的故乡三百岁已是老年状态了。
  可即便是老年,身体上的病痛也是很少的,星际族群的死亡往往是因为精神力的消散,而不是□□的病症。
  于是在看到一个连头发和背影都透着旺盛青春力的人时,翠翠当真惊讶极了——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四十岁。
  不过——
  年轻与否,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未来不会有交集。
  诧异过后,翠翠侧首跟柜台人员道谢。
  缓缓走向七号桌,男人是背对着她的,翠翠只能走到他面前站定,微笑。
  “你好,请问是张岳周同志吗?”
  章渝州垂首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闻言手上动作也没停顿一下,淡声道:“请坐。”
  待说完这两个字,他剑眉拧了拧。
  不是说女方是冯丽雅吗?
  记忆中冯丽雅说话是这样的吗?
  这口音着实不大像,章渝州都变成了张月州了,渝月不分。这抹纠结来得突兀,瞬间便打散了他的计算思路,索性作罢。
  章渝州合上本子,抬头,打算跟对方说清楚他目前并无结婚意愿。
  “冯——”不是冯丽雅!
  伴随着他妈的信来的还有冯丽雅的照片,对方长得非常小巧,照片中她高傲地抬起下巴,处处彰显出养尊处优的骄纵。
  而眼前的女同志,又高又瘦皮肤白皙如雪,野蛮生长的眉毛又浓又黑,五官英气得很,若只是如此必定是个不可向迩的冷美人,凶美人。
  呃,姑且算美吧。
  可上翘的唇角又显出几分温婉来,中和了五官带来的压迫感。
  章渝州素来冷静无波的眸子闪过一瞬迷惑。
  但很快,凭借着优越的记忆和逻辑能力,他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正是给他和郝建设留下无数疑问的虞翠翠。
  她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找上我?
  还有什么是郝建设没查清楚的?
  难道……
  真是特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