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惊弓之鸟（二）【5.2k】
“小田，你我之间的关系救了你一命。”
竹村看完芯片以后，直接将其在手心中揉碎成塑料沫子。
这是一种极其鲜明的警告。
小田完全没料想到自己的前辈以及同僚如此顽固。
“你我都知道敌人是谁，就非要守着规矩么？”
小田叹了口气。
饶是他都不明白，这个武士的脑子里是怎么在想的，“ok，那我问你，你这是在不信任大小姐对吗？如果真有一天是赖宣拿到了权力，你又该何去何从？没有想清楚这点的话就贸然下了定论——”
“你越界了小田。”
竹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不是你我该考虑的问题，我们是士兵，士兵要做的只需要足够忠诚。”
“不要让我在这里动手…”
竹村再次上前几步，几乎和小田面对面贴上了，手放在身前，是随时要动粗的信号。
芯片里的内容让他都为之胆寒。
他们怎敢…
气氛立马剑拔弩张了起来。
进入三郎在东京荒坂塔生命维持诊疗室是要彻底停止义体和缴械的。
但例外就是竹村带了枪。
这是三郎的特许。
三郎总是在这些细节上给予竹村足够的信任，即使脑海中方才还有摇摆，可一旦真的涉及到三郎安危的时候，他就像是欺骗自己一般将这些抛掷脑后了…
但他没有对小田掏出那把河童智能手枪。
不需要…
荒坂前几位的战力。
竹村相信自己的身手还没老，格斗擒拿是他训练科目成绩最高的。
“你真相信会有害自己父亲的女儿吗？”
小田沉着气的状态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配上他义眼瞳孔的状态，此时竟然看上去有点可怖的意味。
“还是说，你准备站在赖宣那边？”
竹村毕竟是在荒坂老龙身边侍奉的人，他不是被扣帽子就会乱的家伙。
倒是这家伙。
“你想参与这些大人之间的游戏？”
竹村的冷笑丝毫不加掩饰，“至于你说的是不是会存在害父亲的孩子，我不想做评价，万一呢…”
小田拳头骤然捏紧。
“你这混蛋——”
“小田！”
一阵轻柔的女声传来。
一名荒坂忍者跟随的白色和服女人慢慢走了进来…
竹村脸色一变。
手放在身侧，微微鞠躬。
“华子大小姐…”
“您…怎么来了？”
华子从小田身侧走过的时候，“先退下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竹村桑说一下。”
本来还如临大敌的竹村见华子把所有侍卫屏退了，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而等待武士离开的时候，华子的眼眸一直在竹村的脸上。
“你又瘦了，竹村桑。”
竹村只能点了点头，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太不擅长笑了，而且胡子拉碴，把他画成画的话，就能和一百年前那些持刀武士的样子完美吻合。
“多少年过去了，你好像一直这样可靠稳定。”
“难怪父亲会喜欢你。”
华子缓步走到玻璃前。
玻璃里倒映着竹村沉着的脸，华子的视线落在雾气氤氲的低温室内，形成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画面。
“华子大小姐，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荒坂大人的。”
竹村沉声道：“我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但这副药太猛了，不合时宜…”
“荒坂大人是聪明强大的人，他说的话，照做较好。”
“是在下失言了！还望…大小姐不要怪罪。”
华子静静地听着他说完，紧接着扭过头，忽而露出一抹微笑。
“竹村桑，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事情是父亲最看重的吗？”
竹村思考了一会儿。
更长久的生命？无上的权力？还是富可敌国的公司帝国？
“不知道，希望大小姐解惑。”
华子：“我，还有我的哥哥。”
“我们早已回不去的家。”
竹村像是猛遭雷击，眼神错愕，随即颓丧地微微低下头。
“他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
“我和父亲在车上看到了一个愿意为荒坂的理想付出生命的人…告诉我竹村桑，你忠于什么？”
“是荒坂，还是父亲？”
“父亲的毕生心血就是荒坂这家公司，你真的希望父亲的一生葬送在悖逆之徒手里是么？”
竹村：“可是…”
方才还语气柔和的荒坂华子突然转过身，几步走到竹村五郎的面前，让他差点退后了一两步。
压根不给竹村喘气的机会。
“告诉我，你忠于的是什么？”
竹村沉默了。
“竹村，回答。”
竹村咬咬牙，握拳猛然低头——
“是荒坂大人！”
紧张逼迫的气息瞬间消散。
华子俯视着在身前弯腰慢慢直起身的武士。
“很好。”
“那你该…”
竹村的脊梁骨貌似越来越硬了，他回答完这句话以后，眼神里那抹坚定让华子都有些无所适从。
“正因如此，我们得等荒坂大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假拟荒坂大人命令的事情，这不仅荒唐，更是对荒坂大人权威的挑衅，出了事情的话…大小姐，你会有危险。”
华子好像从来没有表情一般。
在老宅待过很久的竹村见过华子大小姐小时候的照片，她似乎一直如此。
她所接触的人生和教育完全是精心定制的。
家庭教育。
荒坂三郎的权势可以让华子接受比顶级大学还要强的教育，小时候的华子人生只有那个院子和独栋别墅。
只是这次，华子突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落寞难以掩饰。
转过去盯着房间里看不到的父亲，手放在玻璃上，似乎在跟父亲握手。
“竹村桑，我很开心父亲有你照应着。”
“但是我很怕…”
“无情的命运比最复杂数据矩阵里的谜题还要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时间…不多了。”
竹村静静地看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犹豫了。
“有些话，你都听到了，你认为我提出的那个决策对么？”
竹村咬了咬牙。
“什么决策？”
华子没有说话。
竹村眼见打马虎眼已经糊弄不过去了，只能叹了口气，“生死无常，我相信荒坂大人是个豁达的人。”
他硬生生把驳斥那种剥夺生命——活得像是借用别人尸体重生计划的冲动压了下去。
“但那不是最优选择。”
华子笑了笑。
“是吗？”
她明白说其他的都没有任何用了。
“看来是我太心急了，我也觉得这样非常不妥。”
竹村心底突然燃起了希望。
就好像溺死的人抓住了那一根稻草，他终于可以用“华子小姐只是暂时没想通而已”“那种计划本来就不该存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了，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样。
“您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那样的高端科技，一定会让荒坂的未来更加强大。”
华子的手缓缓放下，“那…最好不过了。”
竹村的脸上阴郁的气息消散了很多，甚至有些许笑意。
就在竹村松了口气的时候，华子突然道：“我想进去看看父亲。”
竹村连忙摇头。
华子刚想说话——
“里面太冷了大小姐，对健康的身体不好。”
“况且…”
华子盯着这个愚忠的武士，莞尔一笑。
“任何人进入父亲的诊疗室都没法动用义体，也没法使用软件，武器…”
“你是不相信我？”
竹村一直知道大小姐是个非常厉害的黑客，聪慧无比。
华子的这番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计较了一些…
若是华子突然造访，要求进入三郎身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是眼下…
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您稍等。”
竹村五郎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白衬衣下面是轮廓明显，孔武有力的义体肌肉。
“希望大小姐别嫌弃。”
竹村把衣服披在了华子的和服上，“我会在旁边守着的。”
华子伸手提了提面料厚重西装的领子，“那就拜托了，竹村桑。”
竹村伸手验证了密码，瞳孔和生物二维码信息，经过了三重验证，终于一股直逼零下二十度的寒气冲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对华子比出了请的手势。
华子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向插满各种线路的池子旁边。
里面宛如清水一般的液体没有结冰，三郎皮肤苍白整个人像是枯木一般悬放池子上面，和服上都凝霜了…
竹村每次都是负责唤醒三郎的那个人。
这样的场面饶是他见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会不忍细看。
华子缓缓坐在池边，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来了。”
三郎自然不会给予她任何回应。
华子慢慢伸出了手，竹村的眼神内有着一抹警觉。
只是看到华子仅仅是伸手替三郎整理衣领的动作以后，他这才抹了抹鼻子，继续站着耐心等待。
低温对于竹村来说不算是特别难以忍受的。
因为他在北海道的时候，挨冻只是第一课。
华子耐心整理好了和服领子，替三郎理了理灰白的头发，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那就拜托竹村桑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父亲，一切等他醒来后再做定夺。”
竹村自然乐意华子能够这样想，点了点头后，防止地面湿滑还伸出胳膊让华子当作抓手。
华子也不客气伸手接受了竹村的帮助，并且再次看了一眼父亲。
“就到这儿吧，竹村桑。”
“有些必要的细节你也要检查，不能因为是我就不去做。”
竹村万万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坦诚。
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的他躬身行礼，“是，大小姐。”
看着华子消失在门口。
竹村这才走向三郎那边，看了几眼数据和防火墙日志，又检查了一番三郎的脑机接口等部位，这才离开了这里。
冰冷的房间内再次变得安静。
然而闭着眼的三郎眼皮底下似乎眼珠子在滚动，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似乎是幻听一般。
此刻。
行走在荒坂塔楼层内，身后跟着小田等侍卫的华子已经离三郎低温诊疗室很远了。
“小田。”
“夜之城的荒坂塔应该已经得到了命令，竹村那关走不通的话我们也没必要尝试了，能够达成这一步也是可接受的范围。”
华子手腕处，慢慢从光影中从透明变为灰色的人机交互线耷拉着。
她静静地看着手腕，轻声道：“我猜我的哥哥应该是被惊醒的鸟儿，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产生难以应变的反应，我们就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吧，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小田躬身道：“大小姐。”
“赫尔曼在撒谎，成品芯片只需要完整复制样品的流程代码就可以，他随时可以…”
小田的表情杀意盎然。
华子竖起手掌。
“不。”
“麻雀们站在枝头，只要一只突然被惊吓到了，其余的都会飞起来。”
“看看这只惊弓之鸟会如何吧？”
“必要的时候…给他一点帮助。”
……
——
夜之城，荒坂塔，凌晨。
董事会的长桌上坐着控制这座塔以及下面接近三万员工国度的上层掌权者。
而今天的议题在会议人员到齐的半个小时之后都还没有公布——
直觉告诉v。
出事了。
v和坐在不远处的徐之互相对视了一眼，都默不作声把视线投向远处在桌子尽头来回踱步的荒坂美智子，没有通讯权限的众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也没有催促美智子的意思。
毕竟这是总部下达的命令。
严格意义上来讲，全球任何一个大区分部的总裁都是各地能够接触到密级最高情报的指挥官。
但此刻的美智子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总部一纸戒严令，她只能照做。
而她今天这么老实听话的原因是这道命令并非是自己那个阴狠叔叔下达的，而是荒坂在面对重量级情报信息泄漏的时候才会有的程序性指令，换言之…
这道命令只能由荒坂三郎，这座帝国的最高掌权者下达。
到底怎么了？
美智子看着自己姑姑，也是荒坂最能体现三郎意志的人迟迟没有接自己的电话…心里的毛躁感越来越重了。
于是她把视线在这些人脸上悉数扫过后，最终落在了那个扎着高马尾下颌线分明的女人，她侧身坐着手中滚动着一颗机械打火机…
很有意思的是座位次序。
v说破天是以官职身份进入荒坂塔董事会的，股东们按照次序排布，v只能坐在最末尾，也就是长桌的一端，美智子在长桌的另一端——只是她手放在桌子上盯着v看的时候，周围这些各自属于各自派系的高层们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冷漠，好奇，迷茫等等情绪不一而足…
而低头把玩着手里打火机的女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任何人察觉。
紧接着她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盯着美智子，还露出了一抹不似作假的疑惑。
“v，反情报部门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这女人…
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一概都想从自己的身上找到答案。
还真是刻意针对。
谁都知道反情报部门和美智子的对抗形成已久了，更让人费解的是美智子手握危险女孩这种独立的武装公司，在日本熏陶了大半年，回来就是拉了一坨大的…种种没有取得优势的行为让反情报自成一派，并且总部压根就没有插手的打算。
很多人看不惯v。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抓住的机会让总部都没办法光明正大下场给美智子撑腰。
一方面总部的掌权者本来就是鹰派，另一方面是鸽派和稚鸡派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整她。
现在的夜之城荒坂塔甚至有人开始戏称“v派”了，这股风自然在美智子耳朵里刮了好几次，也难怪她在联系总部不利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找美智子的麻烦。
众人都在等着v的回应，然而貌似会在这个节点整美智子一把的反情报部门部长却站起身——
“詹金斯特助已经在反情报部门了，所有的行动，所有的细节，权限…风险报告都在被他过目。”
“刚才有点忙，忘了告诉你了。”
美智子的眸光凝滞了一下，在得到身后荒坂忍者的核实后，脸色立马有些尴尬。
v不会放过敌人的任何一次失误。
哪怕是在气势上。
即使v权力再大，这些和其他公司或多或少有着联系的股东还是比她位置要高的。
谁都想扶一个牛逼人，也都想跟着牛逼人，美智子如今势头已经很差了，在这种小事上恶心她一把就已经算是收获了。
果不其然。
众人能看到的就是一个认真回答且提早做好准备工作的反情报优秀官员，另一个则是在信息不足情况下贸然引起不和谐因素的掌权者。
高下立判。
美智子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女人如此从容，好像丝毫不关心总部的事情一样。
总部在刮风这件事或许只有美智子这个级别才能知道，但v可是明面上已经站在赖宣身后的人，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v的这样一番操作，把美智子想要继续盘问细节的话全部堵了回去，无计可施的她只能等来詹金斯什么都没查到的消息。
耸耸肩的v慢悠悠坐下。
她迭放在翘着二郎腿大腿面上的双手有些微动作，小拇指轻轻有间隔和节奏性地敲打着，戏谑看着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美智子。
美智子不可能联系到夜之城总部的。
因为此刻大区网络内有个荒坂都察觉不到的存在阻挡着信号。
这是一场有针对性，信息差极大的计划。
而此时，她在等一个机会，美智子不得不用自己的机会…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