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没有离开,但是也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看着夕阳。
  五条悟慢慢靠近她,苍蓝色的眼睛不经意间用余光扫过她的脸,观察着她的表情。
  直到他和她之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时,五条悟就停下了动作,不再靠近她。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冷白色的月亮慢慢爬上树梢。
  白纱般的月光与和室内暖黄色的灯光,在回廊下交织着,汇出一抹独特的光。
  冬今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突然蹭过来一颗毛茸茸的银色脑袋。
  她习惯性地抬起胳膊,五条悟就直接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顺着她倒下去,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直到冬今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距离自己这样近了。
  她垂眸,就看到男人枕在她的膝上,双眸微阖,银色的睫毛遮住了苍蓝色的眼睛。
  成年男人专属的那种刀削般精致的侧颜,好像在一瞬之间变回了少年模样,就像她很多年前的记忆中那样。
  盛夏的晚风吹了过来,银色的发丝轻轻地晃着,发梢摩擦着她身上和服的布料。
  冬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男人晃了晃头,额头蹭着她的手,好像一只等着主人顺毛的猫咪。
  冬今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纤长而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抚过他的额头,温热的皮肤触感细腻柔软,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很多女人的皮肤还要好。
  “受伤了?”五条悟没有睁眼,沉着声问她。
  “切菜的时候有些不小心,”冬今柔声对他说,“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她就这样渐渐被他软化了。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曾经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过分。
  但是,每当她看到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对自己露出一副像是吃不到冻肉干的小猫咪一样委屈的表情时,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她的心情从挣扎变得自甘沉沦,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
  这一夜,冬今睡得并不安稳。
  她总是想着五条悟,也总是想着未来的自己。
  她又做噩梦了。
  在梦里,冬今看到一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躺在京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双颊瘦得有些脱了相,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到奈何桥边。
  穿着高专教师制服的五条悟坐在病床边沿。
  他的眉峰紧蹙,苍蓝色的眼睛里漾着一层哀痛的神色。
  “孩子不在了吗?”女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询问着,就像一根羽毛掉落那样轻。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垂下头。
  他执起女人苍白而冰冷的右手,将额头贴在上面。
  女人缓缓闭上眼睛,透明的眼泪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五条悟抬手拂去她的眼泪,沉着声对她说:“冬今,不要这样伤心,医生说情绪波动太大对你的身体不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冬今顿时觉得如遭雷击。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梦境中的面孔也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冬今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夜色之中,她觉得那好像不是梦,而是未来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年幼时,冬今曾经听祖母讲过,源氏的血脉拥有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
  这种能力是融于血脉的异能,就算没有发动术式,也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咒力波动,在梦中得知未来的信息。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此刻,明明身处盛夏时节,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冬今下意识地想喊“救命”,但马上就想到,根本就没有人能救她。
  五条悟今夜不在本家,他吃过晚饭就离开了京都。
  偌大的五条本家,只有常年居住的佣人们。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她的人生里只有五条悟。
  但五条悟的生命中却有各种各样的人。
  他有家人、有老师、有朋友、还有一群那么可爱的学生。
  她悲哀地发现,五条悟没有她,依然是五条悟。
  但如果没有五条悟,她的人生就会一无所有。
  冬今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就想起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她回想起自己被那双眼睛盯着时,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又回想起了十年后的世界,那个让她感到害怕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也拥有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
  这一刻,冬今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喜欢撒娇的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那个对她不折手段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他们终究是同一个人。
  哪怕不属于同一个平行世界,也拥有同样的dna,身上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
  而她注定无法拒绝五条悟的一切。
  就算短暂地将他拒之门外,过不了多久又会为了他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