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接管
周记粮铺。
铺子里的打手少了许多,但是多了两名差役。
“滚滚滚。”
差役凶狠的骂道,时不时动手。
衣衫破烂在街道上乞讨的灾民纷纷躲开,避的慢了就得挨打,倒是让周记粮铺门口清净了不少。
城外更不安全。
粮食多放在城里,城里人做嘴杂,什么地方用来藏粮都不安全,一般的粮商都会把粮食放到自家粮铺后面的粮仓,然后有诸多伙计看顾。
周记粮铺已经七八日没有开店,也没有要开店的迹象,当然不希望门口多许多人。
“我家住那边,凭什么不让我走。”
有人经过时被差役给骂了,不服气的回嘴,反骂了一句。
“哟。”
两名差役顿时来了精神。
其中一人掏出铁链往那人头上一甩,那人立马头破血流,又被铁链缠住脖子。
“敢妨碍爷爷办差,还敢辱骂官差,态度十分恶劣,跟我们回牢子,罚款二十两,什么时候你家里人拿二十两银子来就放你出去。”
那后生懵住了。
普通农户全家年收入也才六七两,城里人收入高一些,也要不吃不喝两年多才能赚到。
“你你们不讲理。”那后生捂着脑袋,鲜血直流,惊慌结巴道。
“现在知道怕了。”年长的差役恶狠狠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和爷爷讲理?爷爷代表的是王法,不怕告诉你,你家里人不赶紧交银子,你就等着死在里头吧。”
“走,给他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另外一名差役重重的一拉,那后生犹如牲口似的被拉着走。
一路上人来人往,那后生又惊又羞又怕又茫。
过了一会。
周圭坐着轿子前来,身边跟了一帮人,下了轿子,走入自家的粮铺,突然停住脚,皱起眉头问道:“衙门里的人呢?”
“刚才还在呢。”
伙计不清楚。
另外一名伙计说道:“街坊口那家打铁的,他家的小子得罪了差役,被差役拘了回衙门。”
周圭不管这些,骂道:“喂了衙门那么多银子,一点事都办不好,真是一帮废物,拿我的帖子去衙门里找李主簿,问他派来的人怎么个事,能不能办事干活。”
最近风头不好,周圭觉得自己已经闹够了,现在收敛点。
反正王信最近一段日子绝对不好意思再来找周家打秋风的,总不是为了钱粮,周家又不是没给,可给多少总得有个数,不能没底线。
周家也不富裕。
“说好派差役来帮忙维持下,这才几天就看不到人了。”周圭不满,边进屋边骂道:“回头得拿一二名差役杀鸡儆猴,让他们不敢不上心。”
听到自家少爷的话,伙计们各个敬佩。
平常的时候,粮食倒也不算什么,可如今的时节,粮食是真正的命根子,周圭心里有数,挣钱归挣钱,粮食这玩意能要命。
在家里呆了几日,生怕下面出事,赶来巡查自家的粮仓。
周家的粮仓是大同除了官仓之外最大的粮仓,但是官仓是空的,而周家的粮仓是满的。
进入后院后入眼是连脊并山式布局,连绵的廒房,每个廒房地下铺设暗渠排水而防潮防洪,还有部分粮仓建在砖砌墙体内,墙根留着一排气眼,这些气眼通过封堵可以改变仓内的潮湿与冷暖。
从门口进来后。
每排六间大房,四面二十四间,每间房子之间隔着一条巷子,每条巷子密密麻麻的一排水缸,水缸里装满了水,中间是巨大的平地。
虽然是土地,当然夯实后平整无比。
新收的粮食会先晾晒,然后送入仓房,平常的时候,也会定期翻动粮食。
二十四间大排房是专门修建用来储备粮食的,与普通的民房不一样,储蓄方式采用的是散装储蓄,库容量更大,每间房不会容纳满,一般为八千石。
如果二十四间库房都装满粮食,那么能装十九万两千余石,如果堆满的话,二十万石头也能放下。
周家这些年来,除了老爷子说他年轻的时候堆满过,后三十几年最多也就装了十二三万石,去年库存最少,竟然不到四万石,往年大半在七八万石。
四万石粮食,周圭敢说大同还有哪家手里的粮食能有他们周家多?
“姓王的什么也不懂。”
连每个水缸都看了一遍,确认水缸里的水是满的,周圭才落了心,想起自己把诸事处置的周道圆满,不禁愤慨道:“粮食都被官府收走能留多久?”
管事听到后,想起官府的德性,摇了摇头,“恐怕一个月都撑不到。”
“一个月?半个月都高看他们了。”
周圭一脸鄙视,衙门上下都是一帮饭桶,只会喝商人的血,冷然道,“无论灾民们有多惨,只要粮铺里还有粮食,世道就还能有信心,否则连粮铺都没了粮食,人们失去了希望,那才是末世到了。”
四万石粮食看起来很多。
但也只够一万两三千人吃一年而已,因为王信的原因,大同现在人口翻了一倍多。
现在粮食才是硬通货,有钱都买不到。
还能把往年高价都买不到的田地全部给搞回来,反倒是其他生意如今可以放一放,土地是世代的财富,生意又不用不急于一时,什么时候不能做。
门外。
一排军士列队而来,随后在命令下控制住各处出入口。
督查队的人带着条子封了整个周记粮铺。
随后有薛家调拨的伙计来帮忙打下手,以及提供的账房先生清点入册,督查队负责抽查和检查,节度府则盯着结果以及给出命令。
各司其职,术有专攻。
周记粮铺里的所有人被集中到一间房子不得随意出入,还需要配合清点,以及提供账册等。
周圭茫然的看着一切。
“这这,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管事语无伦次,最后问道。
“清点完物资,顺利接管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来帮忙做事,但是需要重新招募,符合条件的人才能留下,而且要去别处,不能留下来。”
督查队的人很客气。
薛家的人只负责清点和接收商号的事,士兵们只负责维持秩序。
周圭一言不发的呆在角落,伙计们都低着头,他还没有表明身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信这是要抄了周家?
他凭什么呀?
大同又不是他的天下,知府那边就不会同意。
除非他连知府都给抄了。
那岂不是造反。
他真敢造反?周圭脸色阴沉,他赌王信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分寸,难道自己赌错了?
账册是现成。
根据账册来清点仓库粮食,不过这么多粮食,而且都是散装的,要全部称重一遍的话,恐怕在场的人都忙这件事也需要不少时日。
有经验的管事只需要抽查各仓房里的粮食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造假,然后根据仓房的储蓄情况可以推测出大概的分量,与账册上的数字大差不差就是对的。
所以只用了不到两日,大同民间最大的粮仓就清点完了,同时登记入册。
兵士没有撤走。
督查队的人也没有走。
一直要等新的商号成立,正式接管此处后,他们才会撤走。
至于原来粮铺的伙计和管事们,很快有新的商号来询问,特别是有经验的管事,这些有经验的管事第一时间能被招揽走,哪怕不留下来可以去别处。
“谁是周圭?”
第一天的傍晚。
周圭滴水未进,蹲在角落一言不发,周围的伙计们心里仍然畏惧少爷,没有人透露他的身份,更何况白日里突然闯入的乱七八糟的人们也没有问。
直到此时,两名督查队的人推开门进来。
没有人说话,周圭低着头。
徐宁来到周圭面前,“少东家,还记得我吗?”
周圭抬起头,不认识眼前的人。
“你以为杀了人可以只手遮天,为了你的事,我跑了整整两个月,你知道吗?你家死在牢里的那名护院,他的老家在河南,我也去了。”
徐宁差点死在了路上,冷静的说道:“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凭什么?”
既然被认出,周圭也不再藏着,毫不畏惧的站起来。
“督查院督查一切,人命关天,命案必破,节帅府大帅亲自签发的条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有任何人可以意外。”
“他王信说的话就是王法了?”周圭破罐子破摔,冷笑道:“难道想当反贼?”
“走吧。”
徐宁懒得废话,“杀人者偿命,有理走遍天下,别说节度府的规定,你如果真要提大周的王法,按大周律你的行为可要是抄家杀头的。”
周圭愣住了。
他懂个屁的大周律,什么时候冒出这玩意?
犯不犯法,难道不是官老爷说的算?
众人看见少东家被带走了,越发的慌乱,幸亏晚上送来了稀粥,虽然吃不饱,可肚子里有了东西,大家心里安心了一些。
“完了。”
粮铺管事摇了摇头,看来少东家也有失算的时候,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灾疾四等。
人命关天!
大同节度府持战无不胜,保家卫国的口号下,封存大同境内所有粮食与肉菜。
每家只能保留一石六斗九升米。
其余全部充公。
恢复粮价一两银子两石米。
由节度府按人头发放,妇孺老幼等,平均每人每月二十斤米的粮票,另外带骨羊肉五斤和一斤下水的肉票,只有持有相等数量的粮肉票才能买到粮食和肉。
四州七县的所有粮行,粮食价格按照一两银子两石米收购平价卖出,在人命关天的道理面前,最大程度减少商家的损失。
同时薛唐粮行改为薛唐粮菜行,接管四州七县城内所有的粮行,合计五十五家。
其中十五家对外放开,符合调价愿意承包的商号可以报名。
计划三个月内落实。
形成薛唐粮菜行为主,其余粮菜行为辅的局面,并且有督查队抽查监督,一旦发现私下专卖,或者触犯其他规定,给予响应的惩罚。
一条接一条。
每条都详细的很,说明节度府并不是赌气或者临时的举措。
特别是薛唐粮行,这家不起眼,原来转为士兵提供粮票的商行,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粮票运行已经两三年,储备了足够的经验和人才。
周世明坐在回家的轿子里,想着白日里节度府大厅里的热闹,所有人都惊呆了,佩服的有、不满的有、仇恨的有、反对的有、支持的有.
节度府还是如以往的风格。
商业的事交给商业。
而且哪怕是薛家也做不到垄断,必然开个口子给别的商行。
谁都想垄断,但自家做不到垄断的时候,当然就不希望别人垄断。
只是,每个月平摊二十斤粮票,六斤的肉票,这能吃饱吗?
轿子里的周世明忍不住盘算。
吃不饱,绝对吃不饱,但是不至于饿死人,恐怕还得自己想想办法,挖野菜什么的,否则这么饿的话,谁能受得了。
王信的想法,大家也都看得出了。
把所有的粮食都集中起来,每个人缩衣节食,然后全力开荒自救,等于把以前用在军队和灾民的法子推广到所有人头上。
所以王信并不是针对周家。
而是他早就打算这么干了,都已经提前在做,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走的极稳。
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充足的经验和人才。
记得王信刚刚来大同的时候,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结果就扳倒了坐镇大同二十年的节度使冯庸,现在更不得了啊。
周世明回到家,才知道自家的铺子被封了。
府里的人也找不到少爷。
最后,有人跑来送信,周圭被抓了。
周世明茫然的看着屋子里慌乱的家人们,陡然眼前一黑。
“老爷!”
“老太爷。”
“快请大夫。”
周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
今夜注定了是不眠之夜,整个大同,无论是大户还是百姓都在讨论。
王信倒是没有指望能把所有的粮食都收上来。
大户们还能针对。
百姓们还真能一家家上门去收不成,除非建立公社才能做到把百姓们家里的粮食收走,否则就只能去抢了,王信是万不会这么做的。
而且百姓们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这年头家里能有多余粮食的那就是富人,反正普通百姓是做不到的,偶尔有个幸运儿也影响不到大局。
“节帅。”
“督查队那边送来了一件案子,关于周圭杀人的案情。”有名吏员走来,脸色露出为难,提议道:“周家太过瞩目,不宜动周家,不如放过周家给个人情,更好保证粮菜行的落实。”
王信看了眼那吏员,淡然道,“依法办事。”
那吏员低着头退回去。
外面。
督查队的院子,一间杂房里。
周圭等了好几天。
除了几个督查员审问过他之外,每天都在拿出新的证据,虽然周圭一言不发,因为说的多错的多,但是面对铁证如山,周圭知道自己不开口也没用了。
难道自己这要被杀头?
按照白日里的徐宁所言,自己会被公开审判,审判完毕后公开杀头。
周圭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样,按照道理,王信不该以胜利者的姿态来见自己,然后狮子大开口吗?
周圭睡不着,心里恐惧,仿佛坠入冰窟。
虽然督查院没人虐待他,但是督查院那种一视同仁,竟然把他与别人看做一样的态度,更令他愤怒,以及恐怖。
“我要见我爹!”
周圭突然在窗户边大喊起来。
周家背后那么多关系,还有兵部尚书李源,要抓紧时间调动起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必须展现周家在朝廷的力量,震慑住王信,至少让他不敢乱来。
“叫什么叫?”有人被吵醒,不爽道,“你这几日很懂事,你要是不懂事吵闹,就把你转移到小黑屋里去。”
周圭忍住了。
越是小人物越不好轻易得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