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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群青去给李玹送外裳时, 路遇狂素,狂素比了个“包袱”的手势,对她道:“东西, 石洞。”
  群青端着托盘点了下头, 与他擦肩。
  应该是第二次去肆夜楼的符信准备好了。
  是以群青用最快的速度拎着包袱来到石洞。包袱内装着第一次去肆夜楼时陆华亭为她置办的衣裙和首饰。
  刚一进去,她便吓了一跳,里面已有道黑影:“你怎么在这?”
  陆华亭靠在壁上,手里竟然捏着一本书翻看:“此处阴凉幽静,只许娘子待, 不许别人待?”
  说着, 瞥向群青手中提着的包裹, 语气有几分薄凉:“青娘子处理掉就是, 不必还。”
  群青已将衣裳和首饰打理干净,但此人好洁喜净,想来她穿过的, 他也不会再要。他既这样说了, 她面上发热, 随手将包袱塞在了石洞隐蔽处。
  看见陆华亭脚边放着一个青色的包袱, 群青十分意外:“此物还需要长史亲自来放?”
  本以为像这种事, 支使底下的人跑一趟就行了, 没想到陆华亭能起得这么早。
  陆华亭将书本扣在身侧,见群青已经拿起包裹, 检查符信后,将裙子抖展开,往身上比了比, 那眼神却完全不是小娘子着新衣的眼神,清秀的眉宇间有一种打量武器是否趁手的飒然。
  “青娘子的隐秘之地, 某怎好叫手下人乱闯。”陆华亭道,“手下人冒失,若是不慎撞见娘子和其他人正在传递什么消息,娘子岂不是麻烦了?”
  群青手一顿:“长史说什么,听不懂,此处没有其他人,要抓,只能抓到你。”
  说着一抖衣裳,竟从裙中掉下来几片铁片。
  “按娘子的要求,袖中有囊袋,可以藏刀。这次是崔伫主动发帖相邀,在五日之后。”陆华亭倚着石壁说。
  鸿门宴请帖上门,难怪陆华亭要亲自知会一趟。群青点点头,将裙搭在左手手臂,右手卷住裙尾,三两下便折起来,这是奉衣宫女的利落手法,带得黄铜鱼符旁边挂着的布袋微微摇晃。
  那布袋上绣花蔓,看形状和大小,里面装的,是自己的匕首。陆华亭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抚上蹀躞带,原本悬挂匕首的地方已成空缺。
  “青娘子绣工精妙。”他将目光从群青裙摆上收回来。
  群青平静地接受了这赞誉:“好歹练过八年。长史可有什么技艺练过八年以上吗?”
  陆华亭沉默想了好一会,温声答:“捉鱼?”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长史是跪在石上捉鱼,衣裳磨破了也看不出来吗?”群青的眼神落在他衣摆上。
  也不怪她注意,自小阿娘对她刺绣和制衣的训练,使她看人时第一眼看衣裳,也极容易注意到细节。
  陆华亭不似其他文官穿丝袍,白麻衣裳往往跪上几下,就磨损了。陆华亭提衣看见膝上那处,忽然见群青从袖中取出一团针线,娴熟地穿起针眼。
  “娘子随身带针线?”陆华亭怔了怔。
  “奉衣宫女都是这样,随时备着贵主需要,都是现补。”群青望他一眼,两指揉捻一下便打好结,倒好像是他大惊小怪一般。
  可奉衣宫女如此侍奉的是内宫的贵主,落在他身上,陆华亭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然而群青已牵起了他的外层衣摆,将针穿进去。
  陆华亭冷然盯着她指间那根细长的针,心内猜测她的意图。他抽屉中有一根一样的,倘若她现在掷针刺他,他无处闪躲。
  他面上平静,整个身体却紧绷着。又因紧绷,那股细细柔柔的牵力更加清晰,几乎牵动他的神经。
  两人之间隔得有点远,群青稍微拽了一拽,未料陆华亭竟从倚靠的姿势站直了,影子笼罩了她,令她的指节有些许麻痹。
  “我确实有事要求长史。”群青开口了,“崔伫宴请我们,摆明是鸿门宴。再去肆夜楼时,我想借用长史的人,多借一点。”
  陆华亭的神情一凝。
  要命的差事,全用燕王府的人马冒险,南楚细作们躲在后面等结果,岂不荒唐?
  “娘子手下,难道没有人?”陆华亭言有所指,黑眸温然望着群青。
  “我一个宫女,势单力薄,哪里来的人?”群青抬眼看他,那青黑的瞳仁压在睫下,一片纯然无辜,低头咬断了线头,“好了。”
  “在拿到账本前,某的人自会保护娘子的安全,这你可以放心。”那衣摆飘落下来,陆华亭看向一旁。
  反正他已安排了别的办法牵出那一串细作,该死的逃不掉。
  既事已谈妥,群青便同他告辞。陆华亭忽地从背后叫住她:“青娘子可是要去参加内选?”
  这是何意?群青猛地转头,戒备的目光光扫到他脸上。
  这次内选关系到她出宫,容不得人从中作梗。
  “某在王妃的名单上看到了青娘子的名字。”陆华亭的神情无辜得让群青的揣测消散,换成几分愧疚。
  对了,札记里曾记录过,陆华亭从不坏人考试。
  随后,陆华亭双袖平举,正色行一文官礼,有月明风清之姿:“愿娘子高中,前程似锦。”
  群青望着石洞之内,无人看见之处那道身影,什么都没说,转身踏着落叶离去。
  陆华亭望着她的背影。
  群青的双肩直而端正,腰身纤细,本适合穿裙施然前行,但她走路实在快且无声,奔赴前命,不可阻拦。
  上一世,她便是如此一步一步,进鸾仪阁,进六尚,杀卫尚书,杀燕王,最后,与他兵刃相见。
  陆华亭望着那道背影,唇边笑容渐渐淡去,在纷落的杨花中,与她背道而行。
  -
  萧云如的轿撵从后面追上了陆华亭。帘子打起来,露出萧云如苍白的脸。
  “王妃身体不适,便在府中休息,不要去观考了。”陆华亭把书册还给她的宫女,“这六尚职责考,某刚才已翻阅完毕,不会出错。”
  “本宫并非不信任长史,只是不亲眼看着总归不放心,还是一起去,商量着来。”萧云如刚刚呕吐,漱过口,拿帕子擦了擦嘴唇,嘱咐抬轿的内侍说,“去崇敬殿,看看有没有合用的人。”
  崇敬殿,是尚服局考试之处。
  陆华亭稍加思忖便明白,奉迎佛骨的日子渐渐逼近,花去的军饷却没有及时填上,而仪式所用的绒毯、衣饰、器具,大项开支,都将出自尚服局。
  如今的尚服局女官并不是燕王府的人。萧云如急于培养一个自己的人,帮她最大限度地节省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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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云的太阳将德文、德信、崇安、崇敬四殿的檐顶照得闪闪发光,也照亮了殿门口密密麻麻排着队的娘子们。
  她们年纪在十六到四十之间,宫装、品阶各有不同,是各宫报名来应选的宫女。
  群青来得晚了,她看了看日头,稍有疑惑。已经过了考试时间,可门口仍然排得水泄不通,女官守着紧闭的殿门,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
  “想来这尚食局得准备锅具食材,尚服局得备绣架,所以才延迟一些。”群青听到身前的宫女们窃窃私语。
  “怎么还有掌宫呢?”有人注意到群青,“这么年轻的掌宫可不多见,这下完了完了……”
  “掌宫怎么啦,掌宫选不上才丢人。”
  群青虽然站得镇静,可内心也不免紧张。
  上一世,是宝安公主给李玹吹了枕头风,让太子把她荐到六尚的。她没有考过女官,尤其是尚服局的女官。
  上一世,她对尚服局仅剩的印象,便是尚服局的统领女官“尚服”人品不佳,曾经把一个叫朱复珍的司衣给排挤出了六尚。
  群青挑选尚服局,只是因为一手刺绣、制衣的功底,能让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快速上手。
  只是不知考题内容,想要获得萧云如的青眼,便只能撞运气了。
  突然,前面的宫女骚动起来:“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先进去了!”
  宫女们吵嚷起来。
  群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见宫道上几辆连缀的牛车,有内侍挑起帘子,一个一个扶里面的娘子下来。
  她们和披帛和牛车的帘子上都有精巧的刺绣和缀珠,光辉闪亮。那几个宫外来的娘子从偏门先一步进到崇敬殿中。
  “肃静,谁许你们这般喧哗!”守门女官喝道。
  “姐姐,你且说,那几个娘子是不是也来应选的?”一个叫诵春的小宫女声音清亮,咄咄逼人,“我数过,这门口排队的三十七人,名单上正三十七人,不该再有其他人加进来了!”
  尚服局要在三十七人中取两名,已是竞争激烈,若是再多几个人,那就是希望渺茫了。
  “官家贵女若想入仕,应该走女子科举,为何要来参加宫女的采选,这与燕王妃说的完全不一样!”
  “说得对!”
  群青还在观望,被人推到了前面,那小宫女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姐姐,你是掌宫,帮我们说句话吧。”
  一时间,宫女们都指望着这品阶最高的出头。守门的女官瞥向群青,有几分慌张:她只是个从七品的制衣,掌宫位比从六品女官,有斥令低位者的权力,若是发难,她也无法招架。
  没想到掌宫是个小娘子,皮肤白的透着淡淡的鸭蛋青。她站在那里,任凭周遭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眸中仍没有分毫慌乱,如一块凝住的墨玉。
  半晌,群青将小宫女的手拂下去,环视一周,道:“你们不要忘了,今日是来参选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进去考,还没考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呢?”
  一时间,宫女们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想看戏的、想闹事的、借势都散了,群青的手也被那小宫女甩开。什么掌宫,缩头乌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