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四道诗笺,闻诗悟刀!
  子夜。
  江州府,赵府。
  “轰隆隆——!”
  一道紫电劈开浓墨般的夜色,谷雨惊雷炸响间,赵府宅院内百年古槐的枝影,在青砖墙上疯狂扭动。
  “父亲.”
  赵子禄重重跪倒在大堂外的雨水中,锦袍下摆浸透猩红。
  又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赵子禄痛苦不堪的脸庞,上面满是雨水与.泪痕。
  廊下的绛纱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大堂深处,家主赵秉烛面无表情坐在大堂内,玄色大氅纹丝不动。
  赵子禄颤抖的指节捏得发白,喉间腥甜:“江行舟他.连射壶都能碾压一府五县童生案首!孩儿,实在是斗不过江行舟!”
  檐外雨势渐急,铜钱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颊上,神情绝望,哽咽。
  不管从任何方面,他都找不到江行舟的弱点。
  甚至【射壶】这种只有各县门阀世家子弟才爱玩,才精通的士子礼仪竞技游戏,他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在江行舟面前却依然是以卵击石。
  更可怖的是——他们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联手,才堪堪与江行舟平分秋色。
  可这五人,哪一个不是家世煊赫、底蕴深厚?
  江州,漕运使赵府庶子赵子禄,赵家掌江淮漕运,银钱如流水昼夜不息。
  暨阳,锦帛沈府,沈织云,沈府坐拥半个暨阳县的布匹生意,数千张织机彻夜轰鸣,贡品锦缎直供帝城。
  太仓,航运林家林海洲,林家数百条大型楼船,帆影蔽日,桅杆如林,锁断大江。
  梁丰,梁丰书院周府周文渊,周家门生故吏遍及江南,多少举子见了周老爷子要唤声恩师。
  昆山,杜氏世家杜清音,太常寺卿礼乐传家六百载,钟磬声里定雅俗。
  这五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能在一县之地傲视群伦的顶尖人物,寻常童生见了,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可偏偏,他们联手,竟压不住一个江行舟!
  “五县案首.”
  赵子禄惨然苦笑,指节捏得发白,“漕运、锦帛、航运、书院、礼乐——”
  他每说一词,喉间便涌上一口腥甜,“五家百年积累,竟只堪堪抵他江行舟一介寒门!”
  甚至,他最后心存侥幸,试图在谷雨文会的【对联】上扳回一局,结果再次惨遭垫底。
  事实再次证明,侥幸就是侥幸。
  满座簪缨子弟的嗤笑声中,他狼狈如败絮,丑态毕现。
  而江行舟,依旧一如既往,连眼风都未扫他一下.那种不屑一顾,简直是杀人诛心。
  听着堂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檐角滴落的残雨砸在青石板上,声声如刀。
  赵秉烛枯坐在太师椅上,烛火映照着他半边脸,另一半却沉在阴影里,宛如一张剥落的古画。
  他缓缓抬眸,看着跪伏在院中雨地中,凄惨干嚎的庶子,眼底翻涌的并非怒意,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熟悉。
  “你此刻的滋味.!”
  他嗓音沙哑,宛若岁月磨砺过的砂石,“为父这二十年,也是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江州众举人赴京赶考。
  帝城金榜高悬,赫然有江晏、薛崇虎,而他赵秉烛赴考落第。
  同窗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江晏举杯受贺,意气风发。
  而他,只能低眉顺目,捧着酒盏上前敬酒,杯盏里映出的,是自己面目可憎的嫉妒。
  二十年过去,
  薛崇虎已是江州府太守,周山长稳坐江州府院,而他,仍是那个待缺候补的举人,连一纸实职都求不得。
  一晃二十年,那份嫉恨早已烧干了他的血肉,只剩一副枯骨,再痛也麻木了。
  他缓缓起身,袖袍拂过案几,从棋匣内捻了一枚棋子,嘀嗒发出清脆的声响。
  “罢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秉烛闭上眼,声音低哑,如风过枯木,“你去全心押题,准备二月后的府试吧。”
  “至于他……”
  烛火骤然一跳,映出赵秉烛眼底一抹冷光,“为父自有计较!”
  “是!”
  赵子禄在庭院泥水中猛一个磕,转身去了赵府偏院的书房,彻夜挑灯苦读。
  东海,无名礁滩。
  夜雾如墨,潮声呜咽。浪尖舔舐着嶙峋礁石,碎成一片惨白的沫。
  “嗖——!”
  一道鬼祟的黑影掠过人迹罕至的嶙峋礁石,青铜假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森然如鬼。
  黑衣首领倏然驻足,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尾随,这才从袖中抖出一支细香。
  指尖一搓,香头燃起一缕青烟,袅袅飘向海面。
  良久。
  海面骤然翻涌,浊浪排空。
  一头虾妖破水而出,甲壳上覆着斑驳锈蚀的铁甲,右臂异化为一丈长的锋刃骨刀,寒光森然。
  凸出的复眼死气沉沉,毫无灵智可言,唯有冰冷与麻木。
  它是妖族的信使,亦是逆种文人的接头者。
  黑衣首领亮出自己的逆种文人腰牌,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烙着诡异的符文。
  “虾十九!”
  他指尖一抖,密函递出,火漆上的妖文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赵家主吩咐,此密函务必亲手呈予东海妖庭的皇鱼妖帅。”
  说着,又从袖中滑出四张诗笺,纸面隐有才气流转——两首出县,两首达府,墨迹未干,似有锋芒暗藏。
  “还有四道诗笺,乃是江阴童生江行舟[出县、达府]之作。”
  他目光阴鸷,声音如毒蛇吐信:
  “请妖帅大人派遣出妖将,伺机诛杀江行舟!”
  为了说服皇鱼妖帅,他自行将江行舟写的四首诗——两首出县、两首达府,一并奉上。
  江行舟区区一介童生的诗词文章,竟然比大部分的举人的诗词文章,都更出名。
  这太可怕了!
  相信,皇鱼妖帅在看了这四首诗定然会大为震动,知道江行舟的潜力何等可怕,必须除之而后快,否则遗祸无穷。
  海浪突然一滞。
  虾十九的钳肢僵在半空,复眼中第一次泛起异样的波动——惊惧,忌惮!
  江阴童生……江行舟?
  ——便是那个在楼船之上,以一首神秘诗文术,引动天地异象,将整艘船化作霞光万丈的槐树楼船,率领三百童生逆杀二百妖兵的江行舟?!
  这少年,让它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黑衣首领察觉到虾十九的异常,冷笑一声,声音如寒刃刮骨:“怎么?虾十九,你也想起此人?”
  他指尖轻叩诗笺,字字诛心:“区区童生,诗才却已压过举人,若让他成长起来东海妖庭必有大祸!
  这可不是东海妖庭在帮我赵家主,而是我等在帮你们东海妖庭铲除大祸!
  还望妖帅大人,能明白这一点!”
  “.咕!”
  虾十九冷眼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他直呼自己虾十九。
  它骨刀猛然一颤,钳肢死死攥住密函和诗笺,随即转身沉入深海,只余一圈涟漪在海中缓缓扩散。
  海水幽暗,暗流如刀。
  虾十九在海中迅速游动,穿行于嶙峋礁石之间,铁甲缝隙渗出细密气泡。
  它的钳肢紧攥密函,四张诗笺在海水中微微震颤,纸上的才气竟将周围鱼群惊散。
  “哗!”
  它猛然扎向深海,珊瑚丛林在眼前骤然绽放。
  海底的藻带如长发般摇曳,其间错落着一片粗粝的珊瑚屋舍。
  虾十九钻进其中逼仄的一间,珊瑚门扉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咚”响。
  水珠顺着甲壳滑落,在石桌上溅起细碎的啪嗒声。
  作为大队长,它的珊瑚屋比寻常虾兵要宽敞许多,有三丈见方。
  洞穴内,幽蓝的磷光从珊瑚壁渗出,映照出它那张干瘪的虾脸——复眼中光芒闪烁,钳肢微微发颤。
  桌上,那密函和诗笺静静的躺着。
  望着这封密信和诗笺。
  它的眸子,闪过犹豫。
  它脑中不断回荡着,那艘霞光万丈的槐树楼船,以及那三百童生逆杀二百鱼妖虾兵的震撼场景。
  往常此刻,密函早该呈至鱼妖将案头,不敢私自查看。
  可这次.
  那四张诗笺——江行舟的诗词。
  是出县、达府之作!
  人族的诗词文章,对妖族的修行,也有极大的益处——正因如此,在妖族坊市,人族文章,甚至被篡改的典籍一直是抢手货。
  半页“出县”诗文,能换一箱水族珍宝。
  若能参透其中诗文,说不定能悟出
  要不要打开?
  虾十九的节肢缓缓伸出,又猛地缩回。
  私拆军报,乃是死罪,当受千刀万剐。
  但……
  但若错过这机缘.它复眼闪烁,万千晶粒同时收缩,映出心底翻涌的贪欲与恐惧。
  人族诗词蕴含的才气,对妖族修行大有裨益。
  它亲眼所见,这槐树楼船上的少年太强大了,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硬是把它们二百妖兵给杀到崩溃,噩梦不止。
  若能记下这四首诗,日夜苦修,或许能从中悟出一招半式的妖文术?!
  犹豫许久,
  它终于壮着胆子,颤抖着伸出爪子,瞧瞧的将其打开。
  虾十九屏住呼吸,复眼死死盯着那四张诗笺,每一句都如利刃般刻在它的妖心,生怕忘记。
  “《寻隐者不遇》.[云深不知处]!”
  只此一句,便让它恍惚间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山,仿佛连妖气都被涤荡一空。
  “《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日,槐树楼船,便是这首达府诗吧?
  难怪!
  那三百童生生命力忽然变得如此顽强,犹如野草死灰复燃,怎么杀也杀不死。
  “《菩萨蛮咏足》.[须从掌上看]!”
  这句它不甚理解,
  玉足?
  这啥玩意?
  比得上它手中的刮骨刀,更厉害吗?
  这定然是人族,修炼出来的一件神秘锋利神兵利器!
  但字里行间那股轻佻又锋利的才气,依然让它钳肢,感到微微发颤。
  “《射壶》.[铜壶初泻樱桃颗,金镞旋飞霹雳声。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
  读到此处,虾十九的头皮甲壳,几乎要恐惧的炸开!
  它都吓懵了。
  斩蛟龙!?
  蛟龙,那可是东海妖庭的天生妖王一族!
  在妖族律令里,光是提及“蛟龙”二字,便是大逆不道,更遑论这般赤裸裸的挑衅!
  这种文章在东海妖庭,乃是天大的罪,看一眼都是谋逆的死罪,更勿论写!
  这是大忌讳!
  这就像在人族,谁敢在诗里写“弑君”二字?——必是诛九族的大罪!无需多言,可直接拉去砍头了!
  可它还是忍不住,复眼死死盯着那墨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
  “醉倚屏山笑周处……”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恣意!
  它既惊惧,又莫名战栗。
  这诗句里蕴含的杀伐之气,竟让它妖血沸腾,仿佛连自己的铁甲都要被那股锐意刺穿!
  “[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写的.真好!”
  虾十九的钳肢微微发抖,既怕被妖将发现,又忍不住想再读一遍、再读一遍……
  不知多了多久,
  它虾眸渐渐迷离沉醉,
  仿佛醉酒一般,成了醉虾!
  四首诗词,它最喜欢的,还是这首《射壶》。
  这少年,竟然敢写下斩杀四海龙宫蛟龙妖王的诗词,这是何等的大气魄!
  真霸气少年!
  它体内妖力,竟顺着这一诗句的韵律,在沸腾奔涌。
  倏忽间,
  它的身影如幽魂般闪烁不定,骨刃破水而出。
  手中骨刃,在幽暗中划出一道惨白弧光,水流被“嗤”斩出真空裂痕,四周珊瑚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醉虾斩龙刀!.”
  它钳肢微颤,惊的颤栗,复眼中映着欣喜若狂。
  “我竟真从人族的诗里悟出了,一招虾兵斩龙刀技?”
  若能领悟更多秘技,实力大增,它晋升一名虾妖将,恐怕无需太久。
  一晃,它惊觉已过三日。
  虾十九忙一把抓起密函,转身冲出珊瑚房,朝着更深处的珊瑚宫殿群疾驰而去!
  暗潮翻涌间,一座巍峨的珊瑚宫殿逐渐浮现。
  宫殿垂挂着墨绿色的海藻帘幕,匾额上刻着猩红如血的五个大字——「皇鱼妖帅宫」。
  “妖帅大人,逆种文人赵秉烛的一封密函!”
  虾十九不敢擅入,跪伏在殿外,钳肢高举密函,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石雕。
  洞内,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如两轮血月浮出深渊。.
  密函倏然脱手,被一股无形暗流卷起,穿过帘幕,落入殿中。
  皇鱼妖帅指尖一挑,密函展开,只扫了一眼,便嗤笑一声:“赵秉烛?区区一个童生,也配本帅派遣妖将?.让他自行处置!”
  密函被随手掷落,暗流一卷,化作齑粉。
  妖帅闭目打坐修行,周身妖力如潮汐般起伏,轰鸣,显然对此事不屑一顾。
  虾十九缓缓退后,甲壳下的复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它不敢让妖帅大人发觉,自己偷偷修炼了跟斩蛟龙有关联的诗文术。
  果然,妖帅大人根本不会察觉……那四道诗笺的缺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