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江司马——”
  王肃骤然拍案,重重搁下酒盏,琥珀琼浆溅落在案几上,在烛火映照下竟如血痕般触目惊心。
  他鹰目如电,死死钉住江行舟那袭绯色官袍,一字一顿道:
  “今日七夕文会,江南道十府百县,上至两榜进士,下至新科举人,皆已泼墨挥毫。
  唯独你这位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不动笔,岂不是令满座鸿儒殷切之心,大失所望?!”
  王肃猛地抬手指向满堂宾客,袖中鱼袋金符铮然作响:
  他指间茶盖“叮”地一颤,银须下的笑意愈发深邃。
  谢玉衡折扇“唰”地收拢,眼中精光乍现——
  两位老家主一唱一和,字字句句暗藏机锋,分明是要逼江行舟动笔!
  无论如何,
  他们今夜都一定要让他出手!.
  若他文采依旧,便罢了;
  可若他当真才思枯竭,写出一篇勉强“出县”、甚至“出县以下”的平庸之作
  那这“江南四大才子”之名,怕是要就此——文名扫地!
  江行舟陷入沉默,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他在案上摊开一张白纸,垂眸凝视宣纸,指尖悬在狼毫笔上却迟迟未落笔,竟微微发颤,再次陷入深思之中。
  堂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目间一片晦暗不明。
  满堂一片寂静。
  众人翘首以观,无不诧异。
  ——往日挥毫泼墨、才思如泉的江司马,此刻竟连一字都落不下?
  看这情形,似乎.真的才是枯竭?
  放在以往,江行舟向来是提笔便书,别说一篇[达府]以上文章轻松,纵然三篇五篇,也不在话下。
  “怪哉!这是怎么回事?”
  士子席间,唐燕青以袖掩唇,低声道:“往日江兄作[鸣州]文章,也不过是一挥笔的功夫。今日怎会”
  “难道,真是传闻中的夜夜流连出入秦淮画舫,为酒色胭脂所伤?”
  徐灿明面露异色。
  众人窃窃私语。
  江行舟神色这般犹豫不决,
  金陵十二家的公子们交换着眼色,心头越发笃定,其中定然有问题,嘴角渐渐浮起讥诮——看来这“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今夜就要保不住了!
  此时,珠帘忽卷,香风徐来。
  魁苏小小跳完《牛郎织女》舞曲后莲步轻移,进入撷芳画舫内,罗袖翻飞间,朝刺史大人盈盈拜倒,领取赏钱。
  她抬眸正要谢恩,却见江行舟案前白纸如雪,手提狼毫悬而未落——
  更有士子窃窃私语,似乎有所指。
  “江公子”
  她纤指猛地攥紧裙角,杏眸中霎时盈满水光。
  难道都是她的错?
  是她害了江公子?
  昨夜画舫中,她执意央着江司马指点琴谱。
  那时他眉眼含笑,为她重校宫商,直至今晨东方既白方才离去.
  她一滴清泪“啪”地溅在绣鞋上。
  若早知会累及江郎,以至今日文思枯竭,她宁可.宁可永远弹错琴调!
  “七夕诗题,自古以来所作之人甚众,欲独出机杼实非易事。
  此题颇费思量,江司马怕是还需半炷香功夫,让他多寻思片刻!”
  杜景琛忽然抚掌一笑,广袖一拂,苍劲的声音如古钟震响:“诸位,这七夕文会若只论文章,赏个七夕文魁封号,岂非无趣?.老夫有个提议,不如加一些添头?”
  韦观澜闻言,眼中精光暴涨,忽而抚掌大笑,声震画舫:
  “妙极!本官府中正藏有一方[阴阳鱼]古砚,今日便作这文魁彩头!”
  他袍袖一挥,喝道:“王班头,速去取我书房紫檀匣来!”
  “遵命!!”
  那王班头身形如电,不过盏茶功夫便捧回一方雕龙宝匣。
  韦观澜指尖在匣上金锁轻叩三下,但闻“咔嗒”清响——
  哗!
  匣开刹那,满室生香。
  一方青玉砚台静静卧在锦缎中,砚池天然形成太极之形。
  韦观澜取天泉之水徐徐研磨,忽见墨池中清浊自分——
  很快,便见墨池之中,
  一尾水墨游鱼自浊墨跃出,鳞甲漆黑如夜;
  一尾清水化鱼自清波现身,通体晶莹似玉。
  这水墨双鱼,衔尾游过墨池之中,才气四溢,煞是令人感到惊艳!
  双鱼首尾相逐,在砚池中划出玄妙轨迹,竟引得满座才子腰间文佩叮咚作响,案上诗稿无风自动!
  哗——
  满座哗然,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阴阳鱼]文宝?!”
  “这可是先秦流传至今的一件极品道家文宝!传闻它能阴阳交合,自生才气,极大节省文士写文章,所需消耗的才气!”
  席间众人面色剧变,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唐燕青手中折扇“咔嚓”合拢,目露惊色。
  谢栖鹤更是霍然起身,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金陵十二世家公子们早已离席围拢,眼中尽是痴狂之色。
  “诸公可还有雅兴,再添些彩头,权作魁首之贺?”
  刺史抚须而笑,目光环视众人。
  杜景琛从袖中取出一支紫毫玉笔,笔身雕凤纹,隐有流光:“老夫这支‘凤求凰'笔,乃当年御赐进士文宝,今日恰逢七夕,便作个添头。”
  话音方落,座中文士纷纷响应——
  《江南雅集》主编周敦实取出一方青玉砚,裴惊嶷夫子则捧出一卷前朝孤本,皆是进士级文宝,虽非稀世之物,却也价值不菲。
  王肃与谢玉衡对视一眼,心中暗忖:纵使魁首落不到王谢子弟之手,也是其他士子,此番彩头也断不能叫旁人小觑了王谢门阀的底蕴。
  二人一咬牙,各自取出一件珍藏文宝,置于案上。
  座中进士举人见状,无不屏息凝神,眼中难掩艳羡之色。
  案上已然陈列七八件文宝,或玉笔生辉,或古砚含光,皆是难得之物。
  王肃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望向江行舟:“江司马,如此多的文宝作彩头,可够你润笔之资?”
  若是这还不够吸引江行舟出手,恐怕真如传言之中。
  江行舟默然轻叹。
  他之所以迟滞,迟迟未动笔,非是才思枯竭,只是——心上佳人远在异乡,这七夕词篇如何落墨?
  那首曾惊艳华夏千载的秦观七夕词,本是备作他准备亲面赠薛玲绮的。
  非此篇,无以寄他心中思念。
  “唉~!”
  “罢了!我便在此,遥寄相思罢!”
  画舫外忽起夜风,穿帘而入,拂得他广袖翻飞如鹤翼,面色冷淡如月光。
  众目睽睽间,他垂首凝视盏中残酒。
  琥珀琼浆里,倒映着画舫万千灯火——恍惚竟化作江阴寒五载窗时,那盏伴他苦读的摇曳轻灯。
  江行舟广袖垂落,指尖在案几上叩出三声清响。
  再抬眼时,眸中似有星河倾泻——
  他执紫毫,落笔如惊鸿——
  “《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上半阙,笔锋收处,忽闻一声清越凤鸣。
  但见纸上金光乍现,才气如虹贯出画舫。
  霎时间——
  漫天金风凝作玉露,纤云舒卷,飞星流转,一道才气银河,自他案几词卷冲破画舫穹顶,直贯九霄星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陵王氏王咏闻此句,望着江行舟案几的一页词笺,面色骤变,执扇的手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江行舟此词一出,他那首《星桥·七夕》——[千盏莲灯照星河,半城烟火半城诗!]
  霎时黯然失色,如萤火之于皓月,尘埃之于琼宇。
  此句,情之至深,境之至远,令人叹为观止!
  仅此半阙,已有“鸣州”巅峰气象!
  “胜却人间无数.”
  他苦思整载的七夕诗,竟然在这《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前,顷刻间——灰飞烟灭。
  苏州画舫之上,唐燕青凭栏而立,与扬州画舫的徐灿明隔水相望。
  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
  其才气之盛,
  如孤月凌空,傲视万千萤火,
  始终凌驾于众士子之上。
  这般碾压,
  竟令他们既觉苦涩,又莫名心安。
  “唐兄,说来可笑”
  徐灿明摇头苦笑,“被江兄的诗词文章,如此碾压,在下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
  唐燕青仰首望天,眼中映着漫天金辉,长叹:“此生得见此等惊艳之词篇,乃你我毕生之幸!纵被踩入尘埃.”
  他忽而展颜一笑,“亦如饮琼浆玉露,甘之如饴。”
  “不错!若无江兄”
  徐灿明轻声叹道,“这世间,何人能写出如此惊世文章?.我等犹如坐井观天之辈,毕生以萤虫小诗为傲。”
  江行舟神色淡然,紫毫再蘸浓墨,挥毫续写下半阙——
  提笔下书写半阙,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霎时间,
  金陵夜空骤现万千灵鹊,
  羽翼生辉,交织成一座横贯江南的璀璨鹊桥,
  自金陵城头蜿蜒而去,直飞向江阴方向。
  此等异象——
  竟横跨大半个江南道十府的天幕,
  将星河月色尽数掩去!
  下半阙一出,
  “轰——!”
  秦淮河三十六画舫同时震动,
  众举人、进士无不骇然失色,纷纷离席而起,朝画舫窗外看去。
  谢栖鹤手持玉盏,颤声长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此句太惊艳!”
  他眼眶泛泪,心中悲凉。
  江行舟的诗词文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
  每一首都让他感到绝望——江行舟笔下随手一篇诗词文章,对他来说却是高山仰止,毕生难以逾越的诗词巅峰。
  好到,
  他常常深夜偷偷临摹,每一篇,每一句,试图找到江行舟诗词文章的奥秘诀窍。.
  可惜,江行舟的每一篇诗词文章总是天马行空,犹如惊鸿出世,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江公子此篇七夕词.怕是天上仙人才写得出来.”
  苏小小痴痴的凝望星空,美眸中映着横贯夜空的鹊桥,朱唇轻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罗帕。
  ——那鹊桥横贯的岂止是横贯夜空?
  恐怕已烙进江南无数闺阁少女/少妇的梦中。
  今夜之后,
  怕整个江南道的红烛纱帐里,不知要多出几声辗转反侧的呻吟。
  周庄镇。
  寒夜。
  一盏孤灯在纸窗前摇曳,映着顾知勉青白的脸色。
  白日给童生们上完课后,他夜间此刻正在勤学——来年赴京赶考进士,虽然中进士的希望不大,但是依然要全力以赴。
  这是他唯一可以逆天改命的机会。
  旁人皆在过七夕节,他依然孤身在宿舍内苦读。
  他的案头,一卷厚厚《四书集注》的边角早已磨得发毛,墨痕深深浸入木纹——。
  “啪!”
  笔尖突然折断。
  他猛然抬头,只见窗外夜空骤亮——
  亿万千灵鹊振翅,在金陵至江阴的天幕上铺就一道星河鹊桥!
  “轰!”
  竹椅翻倒,顾知勉震惊的踉跄扑到院中,朝天空望去。
  秋风吹散他束发的布巾,却吹不散那横贯夜空的璀璨光华。
  “今儿七夕!
  这莫非是江兄的文章?这便是七夕诗词文章的巅峰么?”
  两行热泪,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仿佛要接住天上坠落的星辉。
  寒门举人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却遮不住他眼中燃起的熊熊火光。
  “江兄!
  他依然是如此的出色,如此的傲绝江南道!
  我纵是萤火,亦当努力,追赶他的步伐!”
  顾知勉抹去眼角的泪,毅然踏入寒舍,继续埋首苦读典籍。
  秦淮主画舫。
  “轰——”
  数位翰林学士的玉带钩齐齐震颤,案上金樽酒液无风自动。
  众翰林学士们,无不神色骇然。
  这等宏伟的异象,横跨整个江南道的星空,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周敦实手中一卷《江南雅集》“啪”地坠地,溅起三尺高的银烛光晕。
  “七夕词脉,自《古诗十九首》至今——”
  周敦实老翰林苍劲的声音劈开满室惊哗,手指直指窗外横贯星河的鹊桥:
  “皆困于『牛郎织女』,一年一会之哀,会少别多为恨!”
  满座紫袍玉笏陡然静默。
  周敦实嘶声,白须剧烈颤抖道:“可唯独此词,竟说.『两情久长岂在朝暮』?这是把千年离恨.生生化腐朽为神奇,成了千古绝响啊!”
  “上阕写金风玉露一相逢之珍贵,下阕写离别之不舍,但全词无颓丧之气何等的情深意切!”
  “此词一出——”
  “从今往后,天下文人再作七夕词.”
  “皆要避让此篇《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千里天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