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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都市言情 > 大宋文豪 > 第299章 超乎想像的难度
  第299章 超乎想像的难度
  自穿越以来,数百个日日夜夜的苦读,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来自《论语》的帖经题目,就仿佛是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般,只要看到一丝痕跡,就能直接浮现出全文。
  提笔,蘸墨。
  没有酝酿,没有迟疑,如同本能驱使。
  陆北顾的笔锋落在草稿纸之上,动作迅捷。
  一个个端方遒劲的正楷字体,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在空白的纸面上列队成形。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草稿纸的空白处,已被工整而完美的答案填满。
  陆北顾放下笔,对著题目反覆核对了两遍,隨后將其誊录在考卷上。
  一道题都不会错。
  这就是陆北顾的自信。
  他再次闭上眼睛,双手拢进袖中,感受著铜手炉传来的微弱暖意,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短暂放鬆,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贡院里,此刻已彻底陷入寂静之中。
  偶尔,远处传来巡场禁军沉重的、有节奏的脚步声,铁甲鳞片摩擦发出冰冷的“咔咔”声。
  更远处,似乎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又立刻被强行忍住,只剩下几声急促而轻微的抽气。
  两个时辰过去了,胥吏跟此前一样两人一组来收卷。
  吃过了饭,下午胥吏来发墨义卷子。
  陆北顾拿起那份比帖经更厚的墨义题卷。
  ——真正的较量这才刚刚开始。
  墨义,考验的不仅是记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阐发和运用,正是宋代科举考试的难点所在。
  每个题目所问,无不是歷代大儒爭论不休的微言大义。
  陆北顾的精神愈发凝聚,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第一题上。
  “《春秋》载『庄公十九年,公子结媵陈人之妇於鄄,遂及齐侯、宋公盟。』《穀梁》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公羊》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尔。』何休注讥其『矫君命专擅』。
  二事皆书『遂』,而褒贬异辞:一许以『专之可也』,一斥为『骄蹇自专』。夫子书『遂』之法,其权衡安在?当何以辨『专』之善与擅之罪乎?试参稽经传,明其义例。”
  这道题考的是春秋时期重要的外交原则,即大夫作为臣子,奉命出使,只能完成君命本身,不能擅自在完成使命之后额外行事。
  故此,孔子认为仲孙蔑在戚地会盟后,擅自参与在虎牢筑城是僭越之举,书“遂”以贬之。
  陆北顾落笔写下。
  “夫子书『遂』之法,其要在察其情实、权其轻重,如公子结媵妇於鄄,骤遇齐宋会盟,边衅將开,若拘常返命,则社稷倾危,故《穀梁》许其『专之可也』,以其心在安国家、利社稷,无私图也。反之,事无裨於君国,行无济於生民,可復命而请者,擅『遂』则为骄僭,如公子遂如周,復矫命聘晋,徒逞己志,何休斥其『自专』,以其心在越权逞私,蔑君上也.故辨『专』之善与擅之罪,一观其心,为公则善,徇私则罪;二度其势,缓则当请,急则贵断;三考其效,利国则通,蠹政则逆,《春秋》非泥『无遂事』之常经,乃合权变之道。”
  前三道题,都是从《公羊传》里出的题目。
  第一道题难度適中,第二道题不但没有提高难度,反而是一道简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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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载『宣公十五年,初税亩。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履亩而税也。』何休注谓宣公惧蝝灾復古,故书『大有年』。然《春秋》復常必书,无言『不税亩』者。
  若宣公果復古制,《春秋》当何以书?何休『惧灾復古』之说,岂悖於夫子『变古易常』之诛乎?”
  自从殷、周时期以来,华夏普遍行井田之制,井田制有私田、公田之分,奴隶在公田必须要无偿劳动,也就是所谓的“藉法”,但隨著生產力的日渐发展,这套法律不再適用於实际的生產生活。
  而“初税亩”的颁布,表明鲁国正式宣布废除井田制,承认土地私有权,对於所有田地统一徵税,在政治层面上,是对“周礼”的严重破坏,是统治者贪得无厌的標誌,是“非礼”、“非正”的恶政开端。
  反正这种答案非常明显的题目,考官在考题的字里行间中暗示了什么倾向,就按照其喜欢的意思去答就是了,陆北顾没费多少时间就答好了。
  至於钓鱼?不可能的。
  欧阳修、梅尧臣这帮人出的卷子,他还是能看懂意图的。
  而出自《公羊传》的第三道题也是最后一道题,就有点上强度了。
  “《春秋》载『定公元年独闕『王正月』,《公羊》曰『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穀梁》谓『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然庄公亦薨於外,元年书『王正月』。
  定公逾年始至,季氏摄政半载,此『无正月』者,斥定公之嗣不正耶?抑悲鲁统之暂绝耶?”
  读了一遍题目,陆北顾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起来合江县县试的时候,答过同样原文的题目,但是问题不太一样。
  陆北顾认真思考过后,决定以“乱臣贼子惧”为核心作答。
  “定公不书『王正月』,非讥其嗣位不正,实痛鲁统之绝也。昔庄公薨外,逾年书『王正月』者,君薨而国有主,宗庙得奉正朔。而定公嗣位之际,昭公客死乾侯,定公逾年六月方归,季氏摄政半载僭行君礼。
  当正月时,鲁室无君、礼乐虚悬,此《春秋》削『正月』者,乃笔伐季氏之窃国,悲周统在鲁之暂绝,《公羊》谓『即位后』但揭表相,《穀梁》『昭无正终』谬矣,夫子深意乃是『王正月』非徒纪时,乃存亡继绝之纲,季氏摄行君礼如冠冕履霜,故削此三字,使乱臣贼子惧。”
  答完《公羊传》的三道题,接下来是出自《左传》的三道题。
  这三道题在陆北顾看来,难度不算低,但也没有特別难的那种。
  “《左传》载『昭公十二年,南蒯筮得『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供养三德为善。』杜预注谓三德乃《洪范》『正直、刚克、柔克』。然南蒯终以叛败,穆姜遇『元亨利贞』而自知无德不免。卜筮吉凶与德行修省孰为本?『三德』之养,当在龟策耶?在躬行耶?试析左氏此载之深意。”
  “《左传》载『襄公二十九年,季札闻歌《小雅》,嘆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而王通《中说》反谓:『《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一诗而判盛衰,二说何以相悖?《小雅》『怨誹而不乱』之旨,当何以通季札、文中子之歧?”
  “《左传》载『昭公七年,孟僖子病不能相礼,遗命二子师事仲尼。夫子称:『能补过者,君子也。』然僖子之悔在其將死,仲尼之圣时人莫识。补过之善,贵在早悟耶?抑在终行耶?观僖子『没世而功彰』,於圣人待世通恕之道何所启?”
  第六道题,陆北顾以那句著名的“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作为了结尾。
  答完了墨义题里《公羊传》和《左传》的部分,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陆北顾稍作停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隨后將目光投向《穀梁传》部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剩下四道出自《穀梁传》的题目,全是高难度,没一个白给的。
  这就把嘉祐二年礼部省试的墨义,整体难度拉到了一个超出想像的程度。
  第七道题是“《穀梁》载『僖公四年,赞齐桓侵蔡溃敌而『不土其地,不分其民,明正也』。然同传曰『侵,包人民驱牛马也。』既以驱民为侵罪,桓公『不分其民』乃得褒者,岂非以攘楚存中国之故?《春秋》『明正』之衡,在守经耶?在权变耶?”
  此题考察《春秋》对“侵”与“伐”的严格区分。
  正所谓“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书其重者也”,《春秋》强调“王者无外”,故对诸侯间擅动兵戈、取人土地分其民的行为深恶痛绝,必书其事以贬之。
  陆北顾凝神写下。
  “《春秋》大义,首在正名分,別夷夏,严华夷之防,亦严诸侯之等。其於征伐,辨『侵』、『伐』尤谨,曰『粗者曰侵,精者曰伐』,『侵』者,不声其罪,潜师掠境之谓,其罪轻;『伐』者,声罪致討,鸣钟鼓而战之谓,然亦非王者之师。
  至关乎『土地分民』,则《春秋》所深恶,责宋襄公不击未济、不成列,虽败犹荣,盖深惜其不能攘夷狄、保中国之民地也。故凡书取田邑、迁民俘,如『齐人取讙及僤』、『晋人执卫侯归之於京师』等,《春秋》皆直书其事,不予其得地分民之『正』,此即明证其罪,所谓『一字之褒贬』也,盖土地人民,天子所授,非奉王命,擅取擅分,是为僭越大恶,特书以贬之”
  第八道题则是令人头痛不已的高难度辨析题目。
  “《穀梁》载『成公元年,丘作甲,非正也。』责农工易职之害。杜预释为『丘出甸赋』,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称不足。若赋敛果四倍於古,《春秋》当书『暴』而不止於『讥』。杜说之谬,岂在昧《春秋》『变古易常』书『作』之例?”
  《周礼·地官·小司徒》记载“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所谓“丘”是地方基层组织之名,而“甲”指的是鎧甲,所以“作丘甲”意思就是使一丘之人均制鎧甲。
  陆北顾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写下。
  “杜预『丘出甸赋』四倍取民之说,大悖《春秋》书『作』之法,考《春秋》书『作』有二例,若变古利民则直书如『作三军』,若暴敛害法则必诛,如『用田赋』书『初』示始祸。今『丘作甲』但书『非正』,未加『暴』『虐』之贬,足证其赋未剧增。
  据《周礼》一丘十六井,出戎马一匹、牛三头,此常赋也。至成公时戎患频仍,令每丘增造甲冑,乃农隙制兵,《穀梁》责『农工易职』者,忧夺民穡事、坏礼制分业,非谓赋敛。杜预强解『丘出甸赋』,使成公赋税四倍於前,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致『公室不足』,若成公果取四倍,《春秋》当书『初税甲』而大书『飢』『盗』矣。
  故杜谬有三:一昧书『作』不书『初』则非始祸之例;二淆军赋定製与横徵暴敛之別,三违《穀梁》本斥『易职』非『重赋』之旨。要之,『丘作甲』乃战时民兵之备,夫子贬其『非正』者,警后世舍井田协作之本,开全民皆兵之气象耳。若如杜说,则《春秋》当比『税亩』『田赋』而加『初』字,岂容轻纵?”
  这道题答完,陆北顾感觉自己头脑一阵轻微的眩晕,连眼前的字似乎都歪斜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方才稍微缓过来。
  不过不知道为何,视线还是有点歪斜,他只能硬顶著这种不適感继续作答了。
  最后两道题,难度同样极高。
  “《春秋》三书『不郊,犹三望』,《穀梁》谓『犹者,可以已也。』然『闰月不告月,犹朝於庙』亦书『犹』。
  『犹』字之训,一为贬其『不已』,一为幸其『未废』。夫子於『三望』书『犹』,悯周礼之遗耶?抑贬鲁僭之甚耶?”
  此题原文其实不出自《穀梁传》,而是出自《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记载的“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曷为祭泰山、河、海?山川有能润於百里者,天子秩而祭之。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於千里。犹者何?通可以已也。何以书?讥。何讥尔?讥不郊而望祭也。”
  公羊学者认为鲁国僭越天子之礼,行“望祭”,也就是祭祀境內山川,且在未行南郊祭天大礼的情况下行望祭,是双重失礼,故书“犹”以讥之。
  但穀梁学者则並不这么认为。
  而这道题的题面很有误导性,如果考生按照《穀梁》的观点答,就掉坑里了。
  换句话说,这里面是有思维惯性的考生答到了倒数第二道题之后,会习惯性地认为,这道题就是从《穀梁》里出的,所以也要按照《穀梁》的思路来。
  但是,谁明確规定了呢?
  所以明面上是考《穀梁》,但考的还是《公羊》。
  陆北顾答道。
  “夫子书『犹三望』,非悯周礼之遗,实贬鲁侯之僭也。考《春秋》『犹』字二用,若『闰月不告朔,犹朝於庙』者,幸其礼废而存一脉;至『不郊犹三望』,则讥其大礼弃而小仪逞。《穀梁》谓『可以已』未透真义。
  夫郊祭天子祀天之礼,鲁以周公故特受赐;三望亦天子之权,鲁行之实属窃礼。当郊不郊,是废王命;不郊而望,是盗天威。故书『犹』者,非嘉其未绝祭祀,乃诛其捨本逐末、僭窃自专。观夫子削『僖公祀上帝』为『僖』,书『文公逆祀』为『非礼』,则知鲁之郊望皆非分而享。若真悯周礼,当如『西狩获麟』书『仁兽』,非至以『犹』字为嘲。”
  答完这道题,他感觉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神经更是紧绷到了极限。
  看向最后一道题。
  “《穀梁》载『定公元年,雩月,雩之正也.其时穷人力尽而后雩。』责未旱而祷为『非正』。然民瘼如火,岂待焦土方求?
  若必俟『人力尽』乃雩,是忍视其毙乎?雩之正者,在合时月耶?在存君王忧民之诚耶?”
  此题源自《穀梁传》对“雩”,也就是求雨之祭书月的阐释。
  《穀梁传·桓公五年》记载“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
  穀梁学者认为,《春秋》记载“雩”祭时写上月份,如“秋八月,雩”,是表示这次雩祭是符合礼制的“正雩”,也就是常祀;如果不写月,只写“雩”,则可能是因旱灾临时举行的“旱雩”,带有讥贬意味。
  “《穀梁》释『雩』,重其时与礼。《穀梁》载『桓公五年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又云『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其义谓雩祭有常礼,当於孟夏龙见而雩,此为祈谷於天,顺应时令,故书其月以示其正。若非常之时,因旱而雩,则为『旱雩』,乃变礼,非吉事,故《春秋》但书『雩』而不书月,书月则明其为应时之正礼,不书月则示其为非常之变祭,此穀梁氏谨於礼制、重灾异谴告之微义也。
  夫子书『雩月』为『正』者,非谓忍观民瘼,实斥鲁君违时,当盛夏阳气盛而惰祀,延至季秋阴侵阳方草草行之,此其『非正』之罪。若夫忧民之诚,观文公『焚巫』《春秋》不书,襄公舞童《公羊》讥『旱气』,则知雩在敬天勤政,非饰仪文。故雩之正者,合天时则灾弭於未形,尽人事则祷发於方兆。”
  十道墨义,纵横《春秋》三传,涉及礼制、征伐、君臣、赋税、灾异、修身等核心议题,真真是耗尽心力。
  最后一笔落下,陆北顾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而在他写完之后,仅仅匆匆检查了一遍,就到了收卷的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