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治不好?!”
张三连连后退几步,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晓,眼前这位,可是来歷神秘的“神仙”,既然他说治不好,那么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可我娘不是偶感风寒吗,若是换得几块碎源,用上几副神仙的药,不就该好了吗?
娘……官人说的,是真的吗?”
铺榻上的张氏勉力坐起,一直在维持著情绪的她对著张清和怒目而视,原本就黄瘦苍白的面儿上蒙上一层阴翳。
张氏没有回答……张三颓下神情,终於是知晓了內情。
张清和才懒得去管这一家子的伦理大戏,他自己这种道心都要勉力维持的状態,能定下心来决心帮衬一二都已经是顶难得的事儿了……
若是在话本里头,少不得被看客说上一声“圣母”。
“你们一定要將三儿的人生毁得乾净才肯罢休吗!”
张氏不顾虚弱与疲態,废力地嘶吼,恍若护犊子的母兽——
张三虽然不曾被张清和实际性地伤到,心里头却被狠狠地捅上了刀子。
张清和无感情瞥了张母一眼,又看著无助的张三,腾腾站起身来。
他解开了这被裹得严实的麻布夹袄,露出里头单薄的锦绣素衣来。这少年的身子並不挺拔,甚至有些佝僂,显得很是有疲態,仿佛在场的这三人,就没一个有正常充裕的精气神的——
唯一一个有些盼头的小娃娃方才也被张清和给隨手打击了。
那锦绣素衣飘摇,张清和跨门槛而出,与天地苍茫的顏色圆融如一,嘴间沉沉地吐露著白气。
他显得有些勉强也不情愿地张口……
“我是说……这病我能治。”
“你……”
张氏显得有些骇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人居然易欲做出这样的举措来。
毕竟在她的眼里,江左来的人可是恨不得不曾有她与张三二人存在过,想要將他们的痕跡自这片中天之中消弭而去。
但是自然,在面上,他们是有“人情味儿”的,於是只使她与自己的孩子来到这处村集中,自生自灭。
“周期不短,还需时间准备? 大娘先且歇著吧。”
张清和在院里头抖了抖早已经被灵元蒸乾的衣裳? 折了一枝被雪压得蜷曲的枯木,自顾自地说著。
无论是先前张氏的白眼与现如今张氏的差异与歉疚? 他都是不曾动容的。
倒是张三? 经歷了如此起落,却抹了抹鼻涕与眼泪? 一把跟上了张清和——
自小耳濡目染“神仙”们有何神通的张三,自然对张清和的信任达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程度。
“三儿多谢官人出手……”
“官人? 三儿知晓我娘亲有所隱瞒? 但是必定是为我好,也不便探究,不过她患病日久,性子急了? 三儿代我娘亲道歉……”
“官人? 神仙都是如何治病的呀……”
“官人,不若我带你看看我们村子?”
张清和也正积鬱,自然是听得厌烦了,他不作回应,却也止住了脚步。
“你娘若能治好? 你还去如意班吗?”
“自然是去,我娘好了? 我便更无掛碍了,且是个好出路? 能使她过上温饱的日子!”
在穷人家孩子的眼里,温饱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儿了? 又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行。”
张清和没有过多的言语? 只是听著张三这话? 略微点了点头,也不知心里在沉思什么。
“你……衾被还没铺好罢?”
“对,我倒是忘了这茬,在官人面前失礼了,那官人便先自赏雪,我先回屋张罗布置!”
张三一拍脑门,已不知是听出张清和的不耐还是真就受正事掛碍住,在雪地里一溜烟地躥了回去。
张清和注视著这童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娃娃倒是知趣。”
不知何时,已经有一道泛著微微灵光的玉简悬空滯於张清和身侧,与张清和並身著。
玉简上碎纹密布,仿佛在缓慢地生长修復,期间有不可查的锁链穿插著,如水波般流淌。
太阴星君的清冷中带些阴柔声音便自其中传来。
“怎么,小公子几日不见,便颓丧成这个模样,宛若死人了?莫非李少白没救上来,还把文昌郭思成给搭上了?”
听著这语调与称谓,张清和便明了这是理性状態的太阴星君——她虽然在那场局子的后头失了神智,却自然知晓单论那事,他们是功成了的。
太阴星君不过是见他这副模样,明里暗里提醒著他,若他不振作些,李少白可真就永远死在那棺材里头了。
“星君不比提醒,我自然省得。”
张清和机械地回答著,依旧是没被激盪起波澜。
太阴於玉简之中气得直跺脚……这人,不止语气冷漠,还重新叫起了“星君”?!
对外,则是这玉简灵光稍稍停滯了一番,缓上一阵儿,玉简上才有嘆息声传来。
“你倒是一直被推著走,被文昌护著,稍稍见些困厄便成了这般模样,与过不了冬的虫儿又有何区別?”
“而后呢?来年被碾作泥尘?!”
“呵呵呵……小公子,你真是够天真的。也对,你走上这路从来就不是必要的,也从来就没有足够的理由。
可你想想,若是你的亲人,你的好友,你的家族门阀,都被那些玩意据了,被吞食,被宰割,被揉碎,那些东西再借著你熟知的皮,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上,你作何想?!”
太阴星君的言语之中透著一股子狠劲儿,仿佛又在勉力压抑著自己泥丸宫之中的疯狂了。
“我觉得你可惜……若你不勉力去求活,那真真是可惜!!!
我见著文昌和东天就明白了,那两人与我一般,全是仇恨的泥尘里头爬將出来的,就算当虫儿,也想咬下祂们一块肉。
但你不同,你无垢无暇,尚且无大恩仇,可正是这样,才要愈发努力活,能阻诸多遗恨,能得以防微杜渐!”
太阴难得说些道理,张清和听得面色沉沉——他不知太阴经歷了什么,太阴也不知他面对了何事,两人的认识就如同方才的他与张氏一样,是不对等的。
然而他却想了不短的时间,这才抬头道——
“先说说正事,你方才听到那段唱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