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快逃吧,駙马已经带兵杀进来了。”
紫禁城中火光冲天,喊杀声哀嚎声不绝於耳,连空气中都瀰漫著焦糊味和血腥味。
长寧公主身穿大红色云霞织锦凤袍,端坐在凤榻前,由著宫女为自己戴上璀璨夺目的赤金凤冠。
这一身妆扮,是尚衣监半年前就为她准备好的嫁衣。
如果没有这场宫变,她將在明天穿著这身嫁衣,嫁给那个刚刚杀死了她皇兄,此时正带兵赶来长寧宫的禁军指挥使宋悯。
宋悯是父皇为她千挑万选的駙马,文韜武略,惊才绝艷,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可谁能想到,就在这大婚前夜,宋悯却勾结信王谋反,利用职位之便將叛军悄无声息地放进来,血洗了皇宫。
父皇母后已经死在信王剑下,太子哥哥也被宋悯杀了,刚满两岁的小皇弟被一把火烧死在寢宫。
现在,只剩她了。
长寧公主深吸一口气,对著镜子照了照自己的仪容,强行命令所有宫女太监不许跟隨,独自一人迈步出了寢宫。
刚走出长寧宫的大门,迎面碰上一队兵將,刀剑森森,火把通明,为首一人身穿亮银甲冑,容貌俊美,仪表不凡,正是她未来的夫婿——宋悯。
长寧公主停下脚步,双手在袖中用力交握,不动声色地看著宋悯一步步向她走来。
“阿寧,你要往何处去?”宋悯走到她面前,手中长剑还滴著血。
长寧公主定定地看著他:“你是来护驾的,还是来杀我的?”
夜风带著血腥气刮过来,大红的云霞锦隨风飘扬,金线绣成的凤凰映著火光,竟似活了一般。
宋悯的眼神现出几分痴迷。
他见过她娇俏可人的样子,恣意张扬的样子,端庄优雅的样子,每一种都让他倾心,让他沉迷,让他朝思暮想。
可是眼下的她,头戴赤金凤冠,身穿织锦凤袍,妆容明艷,姿態从容,在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之中,显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美,令人不敢直视。
“阿寧……”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是来杀你的。”
长寧公主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下,面上却平静无波:“好,杀我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谋反?”
“我不想做駙马。”宋悯说道。
駙马不能为官,不能纳妾,一旦做了駙马,功名权势尽都与他无关。
说白了,他就是公主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永远没有机会再飞上青天。
“呵!”长寧公主冷笑,突然跨出一步,与他咫尺相视。
“你若不想做駙马,大可和我明说,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知道你无意与我,自会请父皇解除婚约。
可你寧肯谋反也不愿挑明,唯一的原因就是信王许了你更大的好处,这好处超过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你今日才会义无反顾地提著剑来杀我,我说得对不对?”
宋悯握剑的手紧了紧,默不作声。
“不说就是默认了。”长寧公主道,“我不想死在你的剑下,你能否让我自行了断?”
宋悯仍然垂著眼帘,默默递出了手中的剑。
长寧公主接过剑,看著剑身猩红的血跡:“这上面是不是有我皇兄的血?”
“是。”宋悯诚实回答。
长寧公主点点头,缓缓將剑刃贴上自己的脖颈。
“你站远些,別溅你身上血。”
“……”宋悯震惊於她的冷静,訕訕地往后退开。
谁知他刚退出一步,长寧公主突然挥剑向他刺了过来。
宋悯大惊,反手夺下身旁护卫的剑,也向她刺过去。
两把闪著寒光的剑同时刺入两人的胸膛,后面的亲兵见状一拥而上,几杆长矛瞬间將长寧公主刺穿。
长寧公主忍著剧痛,咬牙將手中的剑又往前捅去,直到剑身完全將宋悯穿透,只余剑柄在外。
剧烈的疼痛中,宋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当。
她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长寧公主,十四岁就曾隨军出征边塞。
她的授艺恩师杜关山盛讚她为上马安天下,下马定乾坤的巾幗红顏。
如此惊才绝艷,一身傲骨的女子,怎么可能乖乖认命,怎么可能自行了断?
“疼吗?这把龙吟剑还是我送你的。”长寧公主笑著问道,唇角血跡给她的笑平添一抹妖冶。
“疼!”宋悯皱著眉,颤颤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
她左眼下方长著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是他初见她时最惊艷的记忆。
“阿寧,今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我会凭著这颗痣找到你……”
“不必了,你不会有来世的。”
长寧公主鬆开剑柄,身子向后仰倒。
“宋悯,我做鬼也会將你一起拉进地狱的,我诅咒你生生世世被炼狱之火焚烧,永世不得超生!”
宫墙边的梧桐树上,一个身穿太监服的瘦小身躯隱在茂密的枝叶间,眼睁睁看著长寧公主像一片飘摇的树叶跌落尘埃……
一滴泪悄然滑落,少年红著眼睛在心里默默发誓:公主,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学好本领为你报仇的!
……
嘉和十年,八月初八。
京都洛城的达官权贵,命妇名媛齐聚定国公府,为定国公十三岁的千金杜若寧庆祝生辰。
宴席尚未开始,国公夫人云氏搂著若寧小姐坐在会客厅的主位,满面含笑地与女眷们閒话家常。
若寧小姐穿了件粉色百蝶穿的襦裙,下巴尖尖,樱唇点点,稚气未脱的小脸比初开的桃还要粉嫩,仿佛误入凡间的桃仙子。
唯一让人遗憾的便是那双眼睛,形状倒是极美的圆杏眼,眼神却木呆呆的,欠缺了少女应有的灵动。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是个傻子,十三岁了,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说话。
女眷们暗自惋惜之余,不免忆起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那一晚,信王李承启发动兵变,与駙马宋悯里应外合攻破京城,血洗皇宫,並派兵包围了京中大小官员府邸,强迫眾臣拥立自己为新皇。
定国公杜关山作为明昭帝的心腹大將,第一时间被叛军围困在府中,眼睁睁看著皇宫的大火映红夜空,却不能前去救驾。
就在那晚,年仅三岁的若寧小姐因为发高烧无法出府请医而性命垂危,虽然后来定国公为了她不得不签下了拥立书,终究还是耽误了最佳医治时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烧成了傻子。
事后,定国公因带头拥立有功,新皇赏他良田千顷,黄金万两,並將明昭帝为长寧公主大婚所建的公主府赐给他做了国公府。
如此圣宠,除了因从龙之功被封为首辅的宋悯,放眼大周再无人能比。
只不过这泼天富贵来得並不光彩,人们背地里都把两人称之为卖主求荣的大奸贼。
女眷们正各自在心里感慨,突然有小廝进来稟道:
“夫人,不好了,首辅大人家的殯葬队伍非要从咱家门前过,国公爷嫌晦气不准他通行,眼看著要打起来,大管事请夫人快去瞧瞧!”
厅中顿时譁然,女眷们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首辅家里谁死了,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晓得,首辅大人自幼父母双亡,他本人又无婚配,哪有什么亲人可死?”
“回夫人,首辅大人是,是要將长寧公主下葬。”
女眷们的窃窃私语被小廝打断,厅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十年前,长寧公主死於兵变之夜,駙马宋悯悲痛欲绝,將她的尸首带回家,存放在千年寒玉做成的棺槨之中,日日焚香祭奠,夜夜相伴而眠,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始终不肯將公主下葬。
一晃十年过去,人们都以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到死后与公主同葬,怎么今日突然就要將人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