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杜若寧的眼泪再次滚滚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许是见到了前世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许是看到江瀲就想到了那血流成河的一夜……
但她眼下却没有时间细细琢磨,抹了把泪,越过江瀲继续向前跑去。
若寧小姐?
江瀲负手转身,静静看著女孩子粉色的身影越跑越远,而后拐过宫墙,消失不见。
方才,就在那女孩抬头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他看到她被泪水濡湿的眼尾,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他震惊於那颗痣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似,以至於忘了將人拦下,忘了自己路过此处是要往哪里去。
他慢慢將手放在被撞疼的胸膛,看著那截空荡荡的甬道出神。
那位小姐,昨天一句话挑拨得他和宋悯当街掐架,怎么这会子又哭哭啼啼跑到宫里来了?
“见过督公!”后面追上来的小太监突然看到他,忙停下来行礼。
江瀲回过神,冷眼看向气喘吁吁的几个人。
“跑什么,被鬼撵了吗?”
“回督公,小的们在追定国公家的小姐。”为首的太监嚇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回话。
江瀲轻挑眉梢,淡淡道:“定国公家的小姐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小太监便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而后问道:“督公这一路可曾遇见那位小姐?”
眼前突然闪过女孩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江瀲也不知出於什么心理,缓缓摇了摇头。
小太监们信以为真,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江瀲怔怔地站在那里,心绪有些飘忽,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望春匆匆赶来,尖著嗓子唤他:“乾爹,您怎么在这儿,叫儿子好找。”
江瀲猛地惊醒,敛了敛神,问道:“什么事?”
望春说:“若寧小姐说皇后娘娘要杀她兄长,闯进太和殿去找国公爷,被殿前侍卫拦下,推搡间若寧小姐跌倒擦破了皮,定国公当场大发雷霆,要砍了侍卫的脑袋,在殿前闹得不可开交,皇上被他缠不过,让您快点过去。”
江瀲默默听完,一言不发地往太和殿走去,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望春忙跟上,哈著腰问道:“乾爹见著苏贵妃了吗?”
经他一问,江瀲这才想起,他原本是要去承乾宫的。
“没见著,有別的事耽搁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头再去吧!”
“是,乾爹几时方便几时去,苏贵妃找您多半还是为了她弟弟的事,晾几天也无妨。”望春道。
江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望春偷眼瞧他,总觉得乾爹今儿个好像哪里不对劲,若要具体说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太和殿里,上朝的官员已经被遣散。
殿里只剩下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和隨侍在侧的太监远公公,还有站在阶下永远一副西子捧心状的宋悯和搂著女儿一脸愤怒的杜关山。
大殿的中央,还跪著两名瑟瑟发抖的侍卫。
那位若寧小姐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嚇,偎在父亲怀里嚶嚶抽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攥得骨节发白。
如此娇怯柔弱,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更不要说作为亲爹的杜关山,恐怕这会儿要不是在金鑾殿,早拔剑將那两个侍卫砍了。
嘉和帝正被杜关山缠得头疼,见江瀲过来,不等他见礼,忙不迭地招手唤他近前来,小声道:“江瀲,你跑到哪里去了,你那个丸药还有没有,朕头疼得很。”
“有。”江瀲隨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取出一丸药呈给嘉和帝,又从远公公手里接过茶水亲自餵他服下。
嘉和帝吃了药,似乎舒服不少,缓了缓道:“江瀲啊,定国公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替朕妥善处理一下。”
江瀲微微躬身,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殿前侍卫是首辅大人兼管的,这事理应由首辅大人处理才是呀!”
说著挑眉往宋悯那里看了一眼。
宋悯身穿紫色仙鹤朝服,笼著袖子站在阶下,消瘦的身形仿佛他胸前细脚伶仃的仙鹤,隨时都能乘风归去。
听到江瀲提起自己,宋悯勾唇自嘲一笑:“督公大人说笑了,定国公恨不得连我都杀了,我的话他如何会听?”
杜关山闻言把眼一瞪:“你说得对,抬著棺材从我家门口过的帐我还没和你算……”
正皱眉抚额的嘉和帝突然眼睛一亮,和宋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若寧偎著父亲,借著他衣袍的遮挡將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
就是他,就是这个她从前称之为皇叔的狗东西,亲手杀死了父皇和母后,弒兄篡位,血洗皇宫,背负著数万人的血债,坐上了这原本並不属於他的龙椅。
他是那样心安理得,那样踌躇满志,丝毫不会在意有多少父母因为他失去了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因为他失去了父母。
诚然,父皇也曾经说过,每一个君王的宝座都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可李承启即便登上了宝座,也不曾停止他的杀戮。
为了剷除异己,他甚至专门成立了东厂,藉由东厂那些心狠手辣的阉人对前朝忠臣良將行诬陷虐杀之事。
就连茴香那样不諳世事的小丫头都知道,这些年被江瀲杀了餵狗的官员不计其数。
由此可见,江瀲就是李承启的一条狗,若江瀲该死,那么,纵狗行凶的主人更该千刀万剐。
杜若寧越想越恨,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狗皇帝撕个稀巴烂,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之时,她突然捕捉到了李承启和宋悯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怎么回事?
为什么狗皇帝一听到父亲提起那天的事,就突然来了精神?
这两个狗东西,是要合伙给父亲下套吗?
杜关山还要接著往下说,杜若寧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哭喊道:“阿爹別说,寧儿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