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这样的心態，是好事。”廉为民欣慰道。
幽影闻言话锋一转：“可是老师的心態似乎没有以前好了。”
这样直白的话，廉为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他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颇为好奇。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幽影平静道：“学生记得年前刚见到老师的时候，您言行举止中，自有一种天下捨我其谁的气势，但是自从上次刺杀陆天明失败，老师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些...”
他没有把话说完。
廉为民接过话头道：“有些畏畏缩缩？”
幽影点头：“已经快两个多月了，学生这么长时间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稍作停顿。
他又道：“不仅仅是我，其他人也是这样，整个京城，似乎变成了天底下最安静的地方。”
廉为民脸上的笑容消失。
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两鬢的白髮被过堂的微风轻轻拂动。
他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表现出难过。
他像是在发呆，盯著某处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不是看上去老了，而是真的老了。
“老师？”幽影出声提醒。
廉为民回神。
露出了一个尷尬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幽影的问题。
转而问道：“这些天，你去哪了？怎的都不来看望我？”
廉为民像那子女远行的空巢老人一般，口吻带著些许埋怨。
一直以来处变不惊的幽影，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还未来得及回答。
廉为民又问道：“还是说，老师让你们按兵不动的决定，惹你生气了？”
嘭——！
幽影抱拳行礼，拳头和手掌相撞的时候，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老师，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都有您自己的考虑，学生可能不赞同，但一定不会反对，更谈不上生气，如果刚才学生的言辞顶撞了您，还望老师不要跟学生计较。”
幽影的脸上没有分毫害怕之色，有的是同刚才一样的错愕。
“我怎么可能跟自己的学生计较，我就是隨口一问而已，不要多想。”
廉为民收起了惆悵之色，又回到了正常的样子。
然后重复道：“所以，你这两天到底去哪了？”
幽影微低著眉眼。
沉默片刻后回道：“京城比岛上热闹，学生又没什么事做，忍不住在外城閒逛了两天。”
说完。
他抬起头平静望著廉为民。
廉为民眉头微微挑动。
须臾后嘴角微扬：“京城確实是好地方，哪怕是老师我，刚刚来到的时候，也是充满了好奇，忍不住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不过现如今情况不一样，你没事的话，不如待在府里多多修行，至於外面的世界嘛，以后多的是机会。”
幽影没有反驳，仅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虽然是师生关係。
但除了造反或者杀人这类事情上，並没有太多可以交流的话题。
一问一答几次过后。
廉为民似乎疲乏了。
一手搭著额头，一手轻轻摆了摆。
“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幽影没有废话。
欠身鞠了一躬后，缓缓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了半晌后。
廉为民鬆开扶著额头的手。
昏黄老眼微微眯了起来。
根本看不出半点困顿的样子。
“舒彤，你觉著自己这位同窗，变了没有？”
话音落地。
一个窈窕身影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那身黑色紧身衣將她身体的曲线勾勒的愈发诱人。
只是她同幽影一样，有一双令人望而却步的眼睛。
银色面具没有遮住的那双灯笼般明亮的眸子，写满了冷漠。
而与幽影下三白眼冷漠中带著凶狠的观感又有些微不同。
女人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仇恨。
那仇恨像一把小刀，扫到哪里，哪里仿佛就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割肉声。
“他没有以前开朗了，话似乎也没以前多，但他最大的变化，是学会了撒谎。”
即便走到了廉为民的身前。
名为舒彤的女人仍旧盯著门口看，眼神中的仇恨，也愈发的浓厚。
廉为民忍不住笑道：“你啊，那双眼睛无论看多少次，都是那么漂亮，只可惜承载了太多不应该承载的东西，看得久了，累。”
女人眉眼微垂。
正色道：“老师是想劝我忘记心中的仇恨？”
廉为民点头：“你是唯一从他手里活下来的人，应该感到幸运才对，一直放不下过去，不仅我看著累，你自己也累不是吗？更何况，那场试炼是老师发起的，你要恨，也应该恨我才对。”
舒彤若有所思。
可隨即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老师，舒彤早就饿死了，但他不同，他自从进入老师的私塾后，一直因为那双眼睛被同窗们调侃取笑，我替他出了多少头？若不是我，他要受多少欺负？又怎么可能在后来交到那么多朋友？可是呢，他把短刀扎进我肚子里的时候，可有犹豫过哪怕一瞬间？”
廉为民轻嘆了一口气：“早知道你会这么恨他，当初我就不应该心软救你。”
“老师是觉著，舒彤不如他？”舒彤皱眉道。
廉为民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尷尬。
但是看得出来，不管是幽影还是舒彤，他都给予了最大的忍耐。
不然换成其他人这样质问，宰相大人怕是要大发雷霆。
“先不说这个了，那户人家调查清楚了吗？”廉为民问道。
舒彤点了点头：“姓柴，一家四口人，一对小夫妻以及老头和孩子，最近这段时间那长盘街上只有老头和孙子在，柴二毛夫妻二人消失了很长时间。
据那卖马的老板说，幽影挑了一匹最快最壮的马，往西走了，而我了解到，柴家的老家就在京城的西边，今天傍晚时分，柴二毛夫妻二人回到了京城，其中柴二毛受了伤，幽影也在他们之后一个时辰左右，出现在了西大门。”
“也就是说，这两天幽影跑去救人去了？”廉为民眯眼道。
舒彤点头：“八九不离十。”
廉为民开始捋起了鬍鬚。
须臾后嘆息道：“一颗棋子，怎么能有除了仇恨之外的感情呢？”
不等舒彤回答。
廉为民又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柴家走到一起的？”
舒彤沉默。
瞳孔微微颤动。
好半晌才回道：“葫芦，他喜欢吃那老头做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