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交易
余姚,烛湖。
小山下的草舍中,孙升看著大快朵颐的徐渭,再看看只吃了一颗就不再吃的陈锐,笑著说:“陈千户倒是有些苦修意味。”
孙鈺如今在护卫军中,常来信家中,曾经提及陈锐衣食住行皆以简洁为先,
无一丝奢华,甚至家中都没有僕人。
东南杨梅,以余姚烛湖为首,陈锐却有点无动於衷。
“与士卒同食,为將者理应如此。”孙堪轻笑一声,“不过只是乡间野果,
已然送往军中。”
从萧山启程,二营乘海船径直去了台州,陈锐带著一营、三营没有乘船,而是步行拉练,抵达余姚上门拜访。
“多谢志健公。”陈锐有些不太自在。
没辙啊,余姚杨梅很有名气,但在口感上实在没办法与后世精心培育的杨梅比较。
这一年多来,陈锐也渐渐发现了前世今生在食物中的区別,粮米区別不大,
反而精米、新麦口感更好些。
因为后世在这种农作物的培育中首先考虑的是產量、抗虫害等等,口感是排在后面的。
但如水果,这时代的任何水果都没办法与后世比较——-吃水果就是为了好吃阿。
徐渭吃的嘴边都是紫黑色的汁水,支支吾吾的说:“几个月前,几个千娇百媚的扬州瘦马—————-都偷偷送到他屋子里了,结果呢,被他赶去养鸡!“
陈锐面无表情的说:“手无缚鸡之力,织不了布,纺不了纱,就连去厨房都是碍手碍脚,不养鸡还能作甚?”
孙忍不住噗笑出来,“三弟也不行,让他养鸡也行,总不能让舟山白白养著他。”
“未必未必。”徐渭放下杨梅,虽然还想吃,但也知道吃多了牙酸,豆腐都咬不动,“这次沈家门被袭,贼子侵入村落,孙文和虽然不通武艺,却率先持棍击贼。”
“哈哈,倒是有些勇略。”孙堪放声大笑,侄儿为自己去杭州上香被倭寇掳走,这让他心伤不已,不料两三日后就峰迴路转。
十二个少年郎中,只有孙家与虞家知晓真相。
孙升嘆道:“此番又是陈千户援手,难以为报。”
“也是运气,既然见到了,自然不会不管———”
陈锐说著说著住了嘴,眼角余光警见一位女孩端著茶盘进来。
眾人都不声,孙堪还饶有兴致的打量著陈锐,因为这个女孩是他的侄女,
孙升的幼女孙环。
只看了两眼陈锐就移开了视线,毕竟才十四岁-—----不过大半年未见,算是略为长开了些。
容貌清秀可人,脸上有两个小小酒涡,个头倒是不高,小巧玲瓏,陈锐记得还有两颗小虎牙,颇为可爱。
其实从登州南下的眾人中,陈锐印象最深的是陶承学那两个双胞胎女儿,孙环一直安安静静,不太说话。
孙环將茶盏一一端到桌上,安静的离开,出门之前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陈锐,
后者几乎同时望去。
视线在空中匯集,陈锐脸上有著温和的笑意,孙环小脸一红加快了脚步。
孙升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之前將唯一的女儿许给陈锐,他並不是很愿意,主要是兄长做主。
但此番护卫军出兵杭、绍,大败倭寇,证明了陈锐守土安民的许诺,同时又救下了次子孙,这才让孙升心甘情愿。
一旁的徐渭嘴角动了动,“也不是个木头人啊!”
一直没声的周君佑也在仔细打量著陈锐--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你啊。
半年多了,沈束、徐渭、周君佑等人私下都说,陈锐虽有大志,但平日里也太过无趣,几乎没有什么喜好,整日里埋头军务。
最特別的是,陈锐几乎对女人不假辞色,唯一接近的也就是戚继光的妻妹王小妹,不过陈锐是將其当做妹妹的。
而沈束如今身边一妻一妾,周君佑、周君仁也早就將妻子接过来了,徐渭身边倒是没有妻妾,不过也有两个婢女。
陈锐察觉到异样,扫了眼周君佑、徐渭——.—·-特么老子又不是和尚!
“咳咳。”孙堪咳嗽两声將话题引开,“此次沈家门被袭,可有端倪?”
舟山被袭一事在短时间內已然哄传东南,毕竟舟山盐如今名声赫赫。
几乎所有人都有共同的判断,肯定是扬州盐商下的手----还正好在护卫军主力出军的时候。
徐渭很是无所谓的说:“类似的事他们也干了不止一两次了。”
孙升轻声道:“只怕朝中难为之,元辅不会妄为。”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严嵩是个能躲就躲的,绝不会管这事,严世蕃与扬州盐商是死对头,只会在边上看热闹·-反正与陈锐也是死敌。
“连训责都不可能。”徐渭笑道:“两淮巡盐御史胡宗宪也是名臣之后估摸著现在的焦头烂额。”
孙升嘆息点头,至少短时间內,朝廷是不可能与扬州盐商撕破脸的-—--取而代之不是小事,一个不好,户部就得崩盘,
而如今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缺不得每年近百万银子的盐税。
想了想,孙升开口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徐渭警了眼陈锐,从长计议----如果从扬州盐商的角度来看,从长计议可真不是好事。
李寿抢了陈家两艘船数百斤货物,结果呢,陈锐忍了三个月,然后一把抢走了李家三代积蓄。
孙升也知晓陈锐性情刚强,解释道:“扬州盐商在朝中也非无臂助。”
陈锐点点头,“礼部侍郎李春芳。”
此时此刻,两淮巡盐御史胡宗宪已经赶到了富安镇,正在一栋大宅內,脸色铁青的盯著对面的中年人。
我的確是用晒盐法威胁你们,但你们也心里有数,朝廷是不可能大肆推广的,你们居然就杀去舟山··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胡宗宪出任两淮巡盐御史已经两个多月了,基本上没什么作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啃不动富安镇这些盐商。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只是不能摆在明面上,因为富安镇的盐商以徐家为首。
如今徐家的家主徐泛的姐姐是李春芳的母亲,徐泛的女儿是李春芳的妻子,
徐泛的幼子与李春芳的次女定亲。
而李春芳如今官居礼部侍郎,而且还是裕王府的讲官,被朝中视为裕王的心腹。
虽然嘉靖帝如今对裕王不冷不热,严世蕃更是明目张胆的站在景王这边,但裕王依旧是朝中最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如今的总督江北的王邦瑞就被公认为裕王一脉。
胡宗宪不想掺和这些,但舟山被袭,这个锅·两淮盐转运使王用宾不会去背的,朝中不可能有明確的態度,那只能自己来扛了。
徐泛打了个哈欠,笑著说:“汝贞啊,勿要胡乱揣测。”
“难道不是你?”胡宗宪冷笑两声。
“自然不是。”徐泛轻笑道:“就在昨日,在下与胡家、范家还商议过,如今国事艰难,决意倾尽家財,应坐派餉银。”
胡宗宪恨恨的盯著徐泛,关於坐派餉银,是兵部、户部建议的----其实就是加派,以供军中。
只不过本就加夏钱,再行加派,地方上颇有异议,朝中科道言官也多有反对,至今还没有施行,如果能从扬州盐商这边撬个口子,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对於胡宗宪来说,自然是好事,大好事,他出任两淮巡盐御史,最重要的就是干这件事。
此刻的胡宗宪当然清楚,这是一桩交易。
或者说,以徐家为首的盐商,早就打定了主意,先行毁了舟山盐田杀鸡猴,然后主动缴纳餉银———-朝中自然不会再行追究。
而此时,富安镇外,老哈差不多能確定了主事者是哪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