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周君佑的首战
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在阵外响起,山呼海啸的呼喝声忽起忽落,好些初次上阵的新兵都有些发忧。
正在观望战局的朱珏回头扫了眼,骂道:“谁要是尿了裤子,回头给全营洗袜子洗一年!”
胡守仁笑了笑,拉著身边的几个新兵,大声喊道:“都听班长的,不用慌,
新兵营中的训练用出五成就够了。”
“一团和直属营昨日已经胜了一场,咱们两个团,兵力占优!”
几个新兵想说些什么,但只觉得喉咙发紧,嘴中发乾,耳边听见高声的指挥,条件反射的握紧了手中的军械。
远处的楼楠眯著眼盯著在阵外不停来回疾驰的敌骑,笑道:“还是这般手段!”
副手齐乡点头道:“若是其他明军,或会阵脚鬆动,但护卫军不同。”
楼楠转头向后方看去,周君佑那边没什么动静。
今日一战,拥两千余骑兵,试图以机动力先击位於胶水东岸的护卫军,
但周君佑早有准备,已经布置好了阵势。
二团、三团依胶水布阵,两个营为先锋,两个营为中军,两个营在侧翼,阵型鬆散,相互之间保持著约两百步距离。
周君佑手中握著两个团,兵力上有优势,但相当一部分的士卒都没有经歷过战火的洗礼,战力上比一团、直属营略差。
站在略高的山坡上,周君佑细细观望战局,经过昨日一战,靶显然有些忌惮,在阵外来回疾驰,距离都比较远,没有冲阵的企图,甚至都看不到惯常的小队骑兵欺近挑畔之举。
其实不是韃靶不愿意·——诺延达喇也挺无奈的,昨日一战后,自己手中也就八百骑兵了,主力是那些汉骑。
但汉骑既没有那样的能耐,也不愿意付出巨大的伤亡冲阵。
略远的地方,诺延达喇心里烦躁的很,他倒是不在乎这一战能不能胜,关键是明军摆出来的阵型。
鸳鸯阵的杀伤力,诺延达喇昨日已经体会过了,他现在试图寻找这种阵型的软肋和漏洞。
思索片刻后,诺延达喇决定试一试,如果不能得手,那就迅速撤离-周君佑是留了退路给他们的,胶水北端有数十条船只可以勉强渡河。
“来了。”周君佑呢喃了声,视线盯著已经开始提速的敌骑。
“侧翼不动,让前锋两个营向北,放他们进来。”
“后军补上,向中军靠拢。”
不多时,数百骑兵从侧翼的朱珏、楼华松两个营的北侧掠过,顶著標枪、弓弩杀到后方。
与此同时,位於北侧的丁邦彦、柳无病两个营向北移动,其中丁邦彦指挥五营向东北方向,几乎与侧翼的主角平行。
战力最强的丁茂、刘西两个营向中军靠拢,在山坡下立阵。
猛烈的撞击,陡然响起的豪叫,血腥的斯杀在胶水东岸爆发。
如今的鸳鸯阵的確承受不起这样的骑兵衝击,第一波冲阵的骑兵都是汉骑-他们在射术、骑术上无法与韃人相提並论,但冲阵、廝杀並不弱。
盾牌手被撞得向后飞起,断裂的狼颓然落地,最前端並行列阵的几个鸳鸯阵几乎在眨眼间被衝散,杀入阵中的骑兵肆意衝杀,骑士不停挥刀,坐骑马蹄四踢。
山坡上被两面盾牌护佑的周君佑面无表情的看著这一幕,在这种情况下,一军主帅能做的事是很有限的,关键还是要看各个营长、排长的指挥能力。
已经率兵驰近的诺延达喇神情严肃的盯著战局,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被衝散的明军与昨日一战一样,没有溃散而逃,而是以小队的方式散开,各自结阵,死缠烂打,奋力廝杀。
昨日没有领教的李今日算是领教了,这支明军有著极强的战斗意志,甚至有过对阵骑兵被衝散后的专门训练。
数百骑兵正面是山坡,往西是胶水,被困在山坡下不算大的战场中,与兵力相差无几的两个营廝杀。
七八百骑兵像是陷入泥塘一般,速度越来越慢,双方混战一起,似乎手脚无法伸展。
数十骑兵试图从南侧绕过,直袭山坡上的周君佑,但刚刚绕过两个驾鸯阵,
宗朝率一个连从侧面扑来。
狼横扫,长矛戳刺,登时將对方扰乱,逼得骑兵继续向南,加长的鏜鈀將七八个骑兵勾落下马。
宗朝还不肯罢休,吆喝了声,几十根標枪投掷过去,又戳落了六七个。
两个骑士被惊的落马,宗朝发足狂奔而去,一手举盾,一手持刀,三两下將两人捅翻。
李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韃靶这边的地位—就是要靠手中的兵力来维繫的。
靶人与陈锐、戚继光有仇,自己可没仇。
李喘了几口气,心里发急,他可不傻—这片战场的北侧、西侧还有数量不少的明军,万一韃人被牵制住了,自己搞不好就要被陷在里面了。
这时候,丁邦彦已经包抄住了敌骑的来路,只留下了五六十步的通道给还在阵外观望战局的敌军。
若是对方要入阵,就要承受可能的攻击,若是径直来攻,五营向东南能与楼华松所营匯合,向西能与柳无病所营联军。
西侧的两个营,楼华松严阵以待,而朱珏却不是那种老实的,看的眼热,亲自率一个连突然出阵,狂奔数十步,先以標枪,后以鸳鸯阵,从后方狼狼捅了一刀。
仗著身穿全身甲,朱环硬生生扛了两刀,手中长矛上下翻飞,连续將四个敌兵戳落下马,阵中大哗,护卫军士卒百忙之中还在高声喝彩。
身后的胡守仁也不甘示弱,从士卒背上取来四五根標枪一一掷出,每一掷,
都能戳落一个敌兵。
“这几个杀才!”周君佑骂了句,嘴角却流露出一线笑容。
周君佑想起了两年前的曹家庄一战,双方也是如此近身斯杀战,只不过当时明军兵力占优,才能死缠烂打,而这一次,却是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甚至略有劣势。
“来了。”
听到身边警卫的提醒,周君佑向西眺望,天地相交之际,隱隱可见黑线,有靶斥候正在向西飞驰,军中有號角声响起。
周君佑精神大振,从腰间拔出长刀,高喝道:“立旗!”
警卫早就做好了准备,將一桿长长的旗杆举起,旗杆上的黑色大旗在河风的吹拂下肆意飘扬。
“你留在这儿。”周君佑看了眼凌云翼,舔了舔发乾的嘴唇,“警卫连,跟我来!”
护卫军中,每一战都会经过细致的討论,会布置出各种方案,昨夜胶水东岸的周君佑与位於汶水县外的陈锐是有沟通的。
诺延达喇比周君佑更早知道消息,登州骑兵与昨日和自己交战的明军步卒已经接近战场。
就在诺延达喇准备在外作势冲阵,让阵中的李淶能脱身的时候,楼华松所部突然向东北方向进军,直面骑兵。
丁邦彦率五营在侧面接应,而朱珏、柳无病分率两个营迅速向山坡靠拢加入了战场。
看的仔细的李神色大变,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周君佑已经率数十警卫杀到了近处。
“登!”
金铁相交的声音在阵中响起,骑在马上的周君佑面目挣狞,手中大刀再次狠狠劈下。
李淶勉强侧身躲过,却躲不过另一根戳来的长矛,幸好身穿铁甲,硬生生的扛住了,却也被戳落下马。
周君佑举刀再劈,却被李的坐骑挡住,身后的警卫连士卒扑上,也被李滦的亲卫阻拦。
当朱珏、柳无病率部杀来的时候,汉骑士气已衰,当李淶落马的时候,更是一片大乱。
叶邦荣、金福亲自率警卫连从侧翼杀来,如今阵中颇为拥挤,战马几乎无法提速,警卫连士卒皆披甲,手持腰刀、长矛,杀得人头滚滚。
最为勇烈的还要数朱珏,这个杀才带著一个连队从北杀到南,从东杀到西,
硬生生逼得七八个骑兵不得不跳入了胶水。
外面的诺延达喇心中大急,没试探出对方的软肋,倒是將近千骑兵给陷进去了,李淶这个废物。
但诺延达喇却不能不管,李淶手下可不仅仅只有这千余骑兵,如今还在青州、济南的数千汉军步卒,他本人更是丁汝夔的女婿。
已经赶到了距离战场五六里处的陈锐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马上,听著老哈的回票。
从汶水县到胶水四五十里路,以护卫军的脚力本不应该这么慢,但韃遣派了大量斥候遮蔽战场,同时又使小股兵力在侧翼远远跟隨,隨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一口。
戚继光建议骑兵先行,但陈锐思索后决定骑兵与护卫军同行·-护卫军的战力他有信心,但在行军途中突然遭受骑兵突袭,护卫军也很难保持建制。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的陆地上,手中握著骑兵,永远都占据著优势各个方面的优势,战术上、战略上。
没有加快脚步的另一个原因在於,陈锐对周君佑率领的二团、三团有信心。
“周二哥不愧是將门虎子。”戚继光笑著说:“两千余步卒,对阵两千骑兵,尚能维繫局势。”
“韃未用全力。”陈锐摇摇头,“开始吧,你我率骑兵出战,这边留给周君仁。”
军令迅速传达下去,一团、直属营以谨慎的姿態继续向东,而陈锐、戚继光、司马、戚通等將领率近千登州骑兵向战场的东南侧驰去。
此时此刻,李已经逃脱了周君佑的追杀,虽然狼狈,但也聚拢了两百多骑兵逃出阵外,正要与诺延达喇所部匯合。
陈锐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好到一旁的戚继光都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这算是运气吗?
若是诺延达喇要接应败兵,那就不能退走,一旦退走,以登州骑兵的进击方向,正好將李淶截住。
但不推走,就要与登州骑兵近身斯杀。
诺延达喇心中发麻,不得不先分出一部分兵力纠缠对手。
陈锐计算著距离,越来越近了,眼见对方洒出箭雨,举起手中小盾略略遮挡,隨后爆喝一声,径直左手掷出小盾,將一个骑兵砸落下马。
手中铁枪高举过顶,双腿用力,陈锐驱马第一个杀入阵中,长长的铁枪闪电般的劈落,將两人砸落,隨后长枪放平,直刺横扫,马前无一合之敌。
骑兵情不自禁的向两侧退开,倒不是真的畏惧陈锐,这是他们习惯的作战方式。
但问题是,当陈锐轻而易举的杀穿之后,正好与李淶所部相遇。
李淶登时魂飞魄散,被亲卫簇拥其中的他难以拨转马头,如今骑术已经大有长进的陈锐却拨转马头,与李淶平行。
两根长枪戳来,陈锐略略闪过枪头,左手抓住抢槓,身子微扭,右手使长枪横扫,將李淶身边的几个亲卫全都扫落。
此时战场已然打成一锅粥了,除了承当主要作战任务的丁茂、刘西、朱珏三个营还在围剿残敌,柳无病、楼华松、丁邦彦三个营已经向东北方向进军,威胁诺延达喇的侧翼。
“大哥!”
听到后方的提醒声,陈锐没有迟疑,微勒韁绳,放缓了马速,转头看见散开的韃轻骑已经从后方追上。
“便宜这廝了!”陈锐嘧骂了句,任由李淶如丧家之犬一般的逃窜,拨转马头高声呼和,率骑兵兜出一个圈再次冲阵一次,隨后就退到了已经上前的丁邦彦、楼华松所部的侧翼。
李淶成功的逃出生天,诺延达喇不再犹豫,立即匯总兵力向北退去,脱离了战场。
打是没办法打了,对方步卒四千有余,尚有近千骑兵,怎么都討不了好——
现在诺延达喇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成功的渡过胶水。
诺延达喇很清楚,今日初战的明军是渡过胶水往东,这意味著昌邑、潍县等莱州西部並不安全。
胶水上的近百船只搞不好就是明军特地留下的,就是为了让登州骑兵来个半渡而击。
战场渐渐安静下来,血腥味却极为浓重,一地的户首,无主的战马。
陈锐將铁枪戳在地上,眯著眼想了会儿,“船只距离这边多远?”
“七八里处。”老哈应了声,“南侧我们的船只大约十里外。”
戚继光试探问道:“继续?”
“嗯,但不能逼的太紧。”陈锐抓了把耳朵,“命一团、直属营向北,距离此地不得超过三里。”
“留下百余骑兵,其他骑兵转而向南,渡过胶水。”
“胶水西岸有一座小山,足以遮蔽近千骑兵。”赶来的周君佑有摘下口盔,
髮髻有些散乱,“待得半渡,再行移击,来迫韃遁走。”
戚继光轻笑了声,“半渡而击,未必是在韃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