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平乱
九月初六,气候微寒,有劲风拂过,使得白狼水侧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动,
惹得站在树林外的廉钟心中一阵烦闷。
不远处的斯杀声已经渐渐泯灭,有士卒小跑著回来稟报,廉钟听了会儿后,
冷声道:“不管是盗匪还是乱兵,一併都杀了!”
“营长?”高巨小声提醒道:“其中有不少是当地人。”
“那又如何?!”
“咳咳。”另一个连长白瑋提醒道:“营长可別忘了,警卫排中可有军法处安插的人手。”
“是啊。”高巨摸著脑袋,瞄著远处正在整理战场的士卒,“俘虏了好几百人呢,一併都杀了,有点过了吧?”
廉钟一脚端在树干上,树上的黄叶飘飘摇摇的落在几人的头顶,“要不是这破事,咱们二营何至於留在潍县!”
高巨与白瑋对视了眼,都有些无可奈何,之前的几场战事,二营始终没捞到什么肉吃,汶水县外只是抢占高地,胶水一战手中刀枪都没染血。
昨日斥候回报,昌乐县有乱兵作乱,一团奉命急行西进,但在越过了白狼水之后,潍县周边数以百计的青壮正在杀,其中还有些乱兵。
团正周君仁不愿耽误时间,自己带著另两个营继续向西,只將廉钟的二营留下处理乱局。
廉钟率二营轻鬆的平定乱局,审问之后才知道,只是流窜来的溃兵而已。
而昌乐县那边作乱的..根据亲自赶回来的老哈的说法,是成建制的。
要知道昨日陈锐可是拿丁茂来比喻的至今为止,护卫军中,功列一等的,只有曾经在杭州护卫百姓绞杀乱兵的丁茂一人。
此时此刻,周君仁、王如龙、李伟、陈子良几人正在距离昌乐县四十里处修整。
“后面可以放缓速度。”周君仁盯著铺在地上的地图,“昨晚连夜行军,天亮后又赶了二三十里路了,士卒疲累的很。”
“嗯,也要等前面骑兵回报。”李伟开口道:“首要先探查韃靶是不是真的退走了。”
“肯定的。”王如龙笑道:“韃靶若是没退走,乱兵哪来的胆子?”
“不要大意。”周君仁点了点地图,“昌乐县西有山脉,但东侧平坦,若是从西而来,咱们占不到便宜。”
三营长陈子良摇头道:“不会的。”
“昌乐县以西有丹河,南侧尚有汶河,汶河是从临朐县往东北方向,斜向入白狼水。”
“所以只要提前探查几条河流就行了。”周君仁讚赏的看了眼陈子良,后者是老三营出身,虽然武力並不出眾,但在谋略、地理方向很出色。
“让斥候先行。”王如龙招手叫来警卫,“去五人,告知阎丁,遣派人手查探丹河、汶河的桥樑、船只,提防韃东进。”
昌乐县位於青州府最东侧,往西是寿光县,再过去就是益都、临淄、临朐,
那是青州的腹地了。
吩咐完,王如龙嘿嘿笑著说:“听老哈说,乱兵好像有个游击呢—若是我斩了,能不能—“
“別做梦了。”周君仁笑骂道:“丁茂那次是特例,顶多是个二等功罢了。
“那也不错了。”王如龙突然噗一笑,“廉钟估计正在骂娘呢。”
李伟、陈子良也忍不住笑,昨日廉钟的脸都拉得老长。
周君仁想了会儿后,深深的看了眼王如龙,“说不定你也要骂娘。”
王如龙呆了呆,“司马?”
“有可能。”李伟摸了摸脸颊,“司马一直在大哥身边,很难捞到战功。”
王如龙突然骂了句,一旁的陈子良无语了,现在就骂娘了?
而事实上,四十多里外,司马的脑海中没有一丝一毫要抢功的想法,正目毗欲裂的盯著不远处的乱兵。
乱鬨鬨的乱兵的最前方,一根长长的长枪的枪头上,戳著一具小小的尸首。
“山东卫所兵如此残暴吗?”身后的孔壮盯著戚通,骂道:“都是乡人,居然下得了手?!”
戚通面红耳赤,咬著牙解释道:“应该不是卫所兵王民应那廝是不分好坏,都收拢为军。”
“回去。”司马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我第一波,戚通第二拨。”
戚通迟疑了下,但还是驱马往回,光是面前的乱兵就有近千人,而登州骑兵只有五百,而且还分散查探军情,聚拢在此的只有三四百骑,此时开战並不是明智之举。
即使能胜,也很难控制伤亡。
“一群禽兽!”孔壮跃跃欲试,手中长枪已经举起,示意魔下做好准备。
事实上,在明朝中期,军队的军纪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没有败坏到这等地步,至少边军还能维繫。
之所以乱兵肆虐至此,一方面是王良募不分扩充兵力,比如在关键时刻叛乱的李邦珍,就是收拢来的乱民头领。
另一方面是朝中基本上没有给予山东什么资源,戚继光那边还能有舟山支援,而青州、济南只能自已想办法,所以兵丁劫掠地方。
说白了,这些乱兵是干惯了,是干顺手了。
原先还有官府略为管束,如今全军溃败,乱兵肆虐有的准备落草为寇,
有的甚至准备降了韃。
“我们护卫军放在最前面。”司马提醒了句,毕竟登州骑兵是外人,战斗意志有多强是很难说的。
对面的乱兵还是乱鬨鬨的一片,司马双腿猛踢马腹,战马嘶鸣,如箭矢一般射出。
马上的司马搭弓放箭,当先一箭,將手举枪桿的士卒射翻,
身后的孔壮、冯林、阎丁等人当年都是边军中的精锐,夺命长箭射翻了数人。
不需要提醒,临阵之前,司马放下大弓,手持长枪,都不需要手持韁绳,只靠著双腿和跨部使力,战马转了个弯,绕过了顶出来的数十根长矛,从侧面杀入阵中。
司马带著数十个护卫军士卒顶在最前面,一方面是不太放心登州骑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都带著鎧甲隨军。
所谓乱兵,一方面指的是没有管束,以至於肆虐民间,另一方面也是指他们已经失去了建制,没有了直面的勇气。
身穿全身甲的数十骑兵避其锋芒,从侧面破阵,第一时间就让乱兵炸了锅,
只顾著向四面八方逃窜。
因为会骑马临时抽调过来的胡守仁还是没办法与边军老卒相比,膀下坐骑將三四个敌兵撞飞的同时,自己也隨之落马。
胡守仁心里一凉,自己几个月前才入护卫军,这还是第一次出征,就要將星陨落了?
骑兵冲阵,落马后-几乎没有幸理。
但等胡守仁狼狐的爬起身后看见,司马、孔壮拨转马头向北追击,而七八个敌兵手持刀枪已经围了上来。
好列也要杀一个—赤手空拳的胡守仁已经盯上了地上一把腰刀,而就在这时候,第二拨骑兵赶到了。
后方都逃了,乱兵顶在最前面的长矛手也已经溃散,戚通率百来骑踏破前阵,径直杀来。
於是,等胡守仁一个箭步,连滚带爬的抓起腰刀再起身的时候,周围七八个敌兵都已经逃出十多步远了。
“上马啊!”
也没听出是谁的喊声,胡守仁丟开腰刀,捡了根长矛翻身上马,跟著戚通向后杀去。
登州骑兵全都是北地人,相当一部分都是北直隶家破人亡的青壮,戚继光从中挑选马术精良者组建骑兵,这方面可比护卫军要强多了。
司马带著临时抽调的几十个护卫军士卒从后追击,大砍大杀,而戚通魔下的登州骑兵已经自动的或几十骑,或十几骑绕过乱兵,从侧面驱赶,不停的放箭射杀。
战场一直蔓延到了丹河边,登州骑兵这才重新聚拢起来,用一次冲阵將丹河边的敌兵一扫而空。
乱兵绝望的再次转向,向著昌乐县城逃去,而登州骑兵不紧不慢的跟隨,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甚至绕到前面,让乱兵感觉到似乎没有一个方向是安全的。
胡守仁看著这一幕,咽了口唾沫,他是將门出身,虽然知道骑兵对阵步卒右很大的优势,但也没想到优势会这么大。
对阵近千敌军,两三百骑卒如此轻鬆的將对方瓦解,依仗著强大的机动力甚至形成了围攻的怪状。
刚刚包裹伤口的司马笑著说:“所以,护卫军必须组建骑兵。”
“嗯。”胡守仁连连点头。
“他们既不能结阵以抗,也没有射程较远的军械,自然无能为力。”司马继续说:“不过即使是护卫军,即使扛得住,也要付出巨大的牺牲。”
司马突然想起了周四,那廝带著番人去了南洋也有两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果能採购来大量的鸟,那么明年山东战事就能稍微轻鬆一些了,再配合组建的骑兵,不说能牢牢地握住山东东部,至少能守得住胶州。
等周君仁、王如龙带著一营、二营赶到的时候,战事都已经结束了,只能收拾战场了。
王如龙骂了句,瞪著司马,“损失了多少?”
“我们这边战死六人,三人负伤。”司马警了眼不远处的戚通,“登州那边战死二十多人。”
“咱们护卫军的士卒—-你就不知道等一等?”王如龙不爽的说:“接下来组建骑兵,这些人都是大哥精挑细选出来,以后都是要带兵的。”
司马闭上了嘴,突然大步走开。
“咳咳。”胡守仁低声解释了几句,王如龙也闭上了嘴。
一刻钟后,王如龙站在战场中,看著倒在地上的那根长枪,以及被枪尖戳进的小小尸首。
这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女娃,赤裸裸的身躯上满是青紫,脸上犹带著泪痕,而眼睛似乎还在睁著。
沉默了片刻后,王如龙蹲下身子,用力拂上女娃的眼皮,但收手之后,双眼仍然睁开,空洞的仰望著天空。
深吸了口气,感受著浓重的血腥味道,王如龙转头看向不忍去看的周君仁,
“攻城吧。”
“將不因怒兴兵。”周君仁提醒了句,“护卫军至今尚未有过攻城,之前歷次军议中,大哥也强调过很多次,攻打城池,非有必要,不为之。”
王如龙咬著牙拔出刀,狠狠的將刀戳入地面,“韃靶肯定没走远,应该就在青州中部,难道我们就这么等著?”
这时候,孔壮走了回来,脸色阴沉的说:“审问过了,是青州参將罗素的磨下,他本人就在县城內。”
一同过来的戚通解释道:“山东军中,总兵以下有两个参將,罗素极受王民应信重。”
“不如射箭入城,许降,只问罪罪魁祸首?”
“许降?”王如龙双目圆瞪,“谁许降?”
“这等乱兵,必全都问罪斩首!”
“你敢做主许他们降?!”
戚通往后退了一步,苦笑道:“半个月內,昌乐县城先遭靶劫掠,又遭乱兵肆虐—”
周君仁点头道:“若是乱兵裹挟民眾,那就不好办了。”
的確,如果没有活路,陷入绝望中的乱兵说不定会將整个昌乐县城的百姓全都屠了。
王如龙喉咙有些发乾,“那————-那怎么办?”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周君仁来回走了几步,抬头去看已经快看不清的昌乐县城,“廉钟还在潍县——大哥还在昌邑县。”
“要等粮草充盈,全军才会启程西向,至少需要三日。”陈子良分析道:“也就是说,至少要五日,主力才能抵昌乐县。”
“而且就算是攻城,只怕也有不小的损失。”
周君仁警了眼戚通,其实他有想调登州步卒来攻城的想法只不过这等事,有点不要脸。
不管是考虑与戚继光之间的相处,还是以后护卫军在山东与登州军之间的协作,这个想法都不太现实。
“普通士卒许降。”周君仁做出了决定,“打开城门者,皆许免死。”
顿了顿,周君仁解释道:“许降,並不是不问罪,罚为苦役十年。”
王如龙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没说什么。
但一刻钟后,天色都已经黑了,昌乐县城內似乎有些骚动,但城门最终还是没有被打开。
周君仁嘆了口气,“收兵。”
“收兵?”王如龙瞪大了眼睛。
“收兵往东。”
周君仁知道王如龙不甘心,但看著地上那小小户首,他自己又如何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