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大胜大败(上)
很多人都在猜测,对於这一次的大捷,朝中有著什么样的態度。
舟山、胶州、江北都在观望,而事实上,朝中的態度很纷乱,非常的纷乱。
最早入京的是山东巡按王德的报功奏摺,这份奏摺大致的描述了三战三捷的经过,而详细的描述了山东副总兵戚继光、游击將军王长的战功。
关於护卫军,只是用乡勇一笔带过—的確从名义上来说,陈锐是以定海卫中中所副千户的身份入驻舟山,但护卫军並不是卫所兵,只能是乡勇。
战报送至兵部后,遭到了上下很多官员的质疑,击溃数方明军,而登州军只有数千兵力,却能大溃?
更別说,之前汶水县、胶水两战,登州军明明都被困在县中了。
还有,护卫军去了哪儿?
不过很快谜团就解开了。
只隔了一个多时辰,吴桂芳的奏摺也抵达兵部。
奏摺中详细的描述了青州一战的始末,描述了四千护卫军、数百登州骑兵击溃万余韃靶大军的经过,描述了陈锐、戚继光率骑兵一路追击,將韃靶驱逐出青州——
有胶水大捷在先,这份详细的战报的真实性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也让整个兵部陷入了混乱。
有呆若木鸡的,有嚎陶大哭的,有顿足捶胸的。
呆若木鸡者脸上犹有泪痕,豪陶大哭者口中所念皆已下黄泉的家人,顿足捶胸者高喊当发兵北上,恢復旧土。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內,席捲了整个南京。
全城皆哄然,人人口中所念皆是陈锐,人人所赞皆护卫军。
而缩在太傅园內打坐的嘉靖帝也终於坐不住了,召集內阁、兵部、吏部官员覲见。
这是一座不算大,但小巧玲瓏的宫殿,前后两殿,左右皆有侧殿,虽已入冬,却有草树木,显得无比精致。
吏部左侍郎李默走入这座刚刚被命名为“无逸殿”的宫殿,看著那些被移植来的木,心中有著说不出的滋味。
李默入殿上前拜见,默默的站在最后面,如今的吏部尚书是夏邦謨,但去年就起不了身,吏部如今是李默主事。
无独有偶,兵部尚书王邦瑞如今出江北总督,今日兵部覲见的也是出任左侍郎的张时彻。
此外,殿內还有內阁的严嵩、徐阶,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当然了,小阁老严世蕃也站在严嵩的后面。
“奏摺朕已然看过。”嘉靖帝冷冷的说:“徐州知府吴桂芳举荐定海卫副千户陈锐入朝,诸卿觉得当授何职?”
下面一片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嘉靖帝转头看向了严世蕃,“据说你与陈锐乃是旧识?”
是啊,的確是旧识。
不是你死就是我忘的旧识。
严世蕃嘴角动了动,出列轻声道:“战报尚未確凿·
“狗屁!”嘉靖帝突然发怒,將御案上的奏摺狠狠砸在严世蕃的身上,“吴桂芳写的如此详尽,难道他敢扯这种弥天大谎?!”
“四千步卒,数百骑兵,就能大溃万余韃靶,確为当世名將。”严世蕃捡起了奏摺,轻声说:“若陛下重用之,臣不敢置一言。”
严世蕃倒不是光棍,而是对如今朝中局势看的很清楚,索性摊开来说。
嘉靖帝突然平静下来,陈锐这个名字他早在鱼台大捷一战之后就听到过,之后因为其他事也陆续听过。
但没想到,半个月之內,这个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连续两次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胶水大捷,青州大捷——
山西那边只是苦苦支撑,河南前线的官军不敢越雷池一步,而被视为弃子的山东却迎来了两场大捷,但大败韃靶的却是一支朝廷无法掌控的军队。
嘉靖帝示意了下,严世番將奏摺递了上去。
重新再看了一遍,嘉靖帝脸色依旧阴沉,下面鸦雀无声。
“鱼台,胶水,青州——”
人人都低著头,这三战是破京师之后,仅有的三场败战。
鱼台一战中,只是个把总的陈锐率骑兵力挽狂澜,后两战陈锐却是主將,即使山东副总兵戚继光也只能为辅。
嘉靖帝嘿然道:“仅是步卒,兵力相近,力挫韃骑兵————
“元辅觉得如何?”
唯一坐著的臣子严嵩颤颤巍巍的起身,起身的动作很慢,但丟锅的动作却是很快,“老臣不识兵事,当询兵部。”
张时彻了声,“步卒挫骑兵,乃汶水县一战,未闻军报,臣不敢妄言。”
对臣子们的相互甩锅,嘉靖帝都懒得发火了,只呢喃道:“吴桂芳———”
严世蕃眯著眼侧头看了眼,这位独眼龙是个心思敏捷到让他老爹都佩服的,
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嘉靖帝的意思不是问这份报功奏摺的真实度,而是在揣测这位吴桂芳本人。
“咳咳。”严嵩反应也很快,轻咳两声也侧头看去。
父子俩看向的是同一个地方,准確的来说,是看向了同一个人。
徐阶心里也是哗了狗,吴桂芳从扬州知府转徐州知府,是王邦瑞建议的,而王邦瑞虽然本人没有明確的態度但朝中都公认他背后站著的是裕王。
一直默默听著的李默虽然深厌严嵩父子,都也不得不佩服这父子俩虽然真不是好玩意,但手段是真的毒辣啊!
嗯,主要还是严世蕃反应的快,毕竟严嵩都七十多岁了。
为什么说严嵩父子手段毒辣?
胶水大捷的消息传入京中之后,嘉靖帝对此很是不痛快这並不是什么秘密。
而吴桂芳在这次报功奏摺中大书特书护卫军的战功,並请朝廷论功行赏这不得不让很多人,包括嘉靖帝在內怀疑,吴桂芳与舟山到底是什么关係?
站在嘉靖帝身侧的陆炳警了眼徐阶,心里有些同情,他是心里有数的,吴百朋可能与舟山那边有些牵扯,但吴桂芳应该是没有的。
但严嵩、严世蕃在听到嘉靖帝呢喃“吴桂芳”这个名字之后,第一时间看向了徐阶·这显然是在告诉嘉靖帝,吴桂芳是徐阶的人。
其实吴桂芳是不是徐阶的人,並不是重点。
关键的地方是,徐阶的背后有裕王。
虽然嘉靖帝对裕王有所忌惮,更看重景王,而裕王也闭门不纳客,但朝中依旧有很多人將徐阶与裕王联繫在一起。
一方面是因为徐阶与裕王在河南共事,另一方面是因为严嵩严世蕃已经很確认的选择景王。
护卫军、吴桂芳、徐阶、裕王·-再加上江北总督王邦瑞也是裕王一系,这不得不让嘉靖帝警惕。
严嵩、严世蕃几乎就是打出了明牌,赤裸裸的告诉嘉靖帝-吴桂芳举荐陈锐,其间当內幕重重。
在场的眾人哪个都是脑袋够用,徐阶是在心里破口大骂,但却是不能站出来辩辩解的。
怎么辩解?
辩解自己与裕王毫无瓜葛?
那以后裕王登基,自己就操蛋了。
辩解自己与吴桂芳从无往来?
但吴桂芳与严嵩不合,与自己、王邦瑞是常有书信往来的锦衣卫暗中隨隨便便就能查出来。
嘉靖帝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久久的落在徐阶身上,隨后又在严嵩、严世蕃的脸上盘桓。
“此战,徐州知府吴桂芳出兵有功。”嘉靖帝缓缓道:“吏部判其可能升迁?”
关键不在升,而在迁。
李默自然听得懂,上前两步道:“年初起復的福建按察副使柯乔上书请求致仕,此外四川右布政使出缺。”
柯乔就是与卢鏜一起因为谎报军功而下狱的倒霉鬼,起復之后再次担任海道副使,不过这位身子骨不比卢鏜这个武將,实在是撑不住了。
“既然因军功而晋升,那便授海道副使。”
“是。”李默应了声退了回去。
严世番没声,心想这个选择还真得不太合適。
陈锐以舟山为根基,看似只是与寧波、绍兴、台州很近,但实际上只要手里握有水师,兵锋可北抵山东,南达闽粤。
將人丟去福建,吴桂芳心里肯定是恋屈的,说不得哪一天就与陈锐重逢了。
不过严世番也知道,吴桂芳以军功普升,那就不太可能丟到四川那种鬼地方去。
其实严世蕃是越想越想笑,侧头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徐阶—除了父亲,其他人可是不知道陈锐曾经与自己达成的协议。
虽然说陈锐很希望有朝一日砍下自己的头颅,但严世番还是觉得,对方並不会扯谎。
如今都手握重兵,大败韃,更不可能投入裕王魔下了。
“今日自午后,六部、六科、都察院陆续皆有官员上书。”嘉靖帝阴森森的话在殿內迴响,“请议陈锐军功,诸卿以为如何?”
陆炳从御案上拿起一叠奏摺,一个个递到各人手中。
严世蕃速度最快,迅速扫了一遍,其中有略略而谈的只是说要重用陈锐,也有议陈锐可为山东总兵官、浙江总兵官的,还有说如此军功,当可封爵的。
甚至还有封奏摺说可以让陈锐率护卫军护卫京畿·这是属於脑子坏了的。
“兵部有何论?”嘉靖帝的视线投向张时彻。
“臣——”张时彻只觉得喉咙发乾,又不敢去看徐阶,半响之后才轻声道:“臣听兵部小吏提及,山西战事正酣,可调护卫军入晋——“
严世蕃嘴角微撇,从东南调兵去西北,亏你想得出来!
嘉靖帝也有些无语,片刻后看向了徐阶,“如何论功?”
徐阶出列,朗声道:“陈锐其人,勇烈敢战,有练兵之能,陛下可召其入朝覲见,再行论赏。”
嘉靖帝视线扫了扫严嵩、严世蕃,两人都是面无表情。
侧面的陆炳索性抬头看著殿顶,今天除了自己,每个人都开口了,就属徐阶最不要脸,说的全都是废话——..·比张时彻还要废。
如果能召陈锐入朝,那今天还需要討论什么?
如果嘉靖帝许可,那就等於是放弃了严党,舟山一脉的陈锐、周君佑、周君仁、沈束,哪一个与严世蕃不是血海深仇?
就算陈锐能忍一时之气,因为与严世蕃之间的仇恨,陈锐绝不会选择严党以及严党背后的景王。
那么,就有可能会选择裕王了。
以护卫军的战力,护卫京畿的禁军能是对手吗?
將护卫军握在手中,那裕王就算不想,也不得不来一场玄武门之变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嘉靖帝更是不会不懂,所以说徐阶说的全都是废话。
所以,严嵩並不担心,严世蕃也不担心,还有閒情逸致盘算,搞不好以后舟山与朝廷决裂,用的是就是清君侧这个名头呢。
嘉靖帝显然也被徐阶的话气的不轻,用安陆土话骂了一通——.一般来说,嘉靖帝说地方话,那是被气的狠了。
眾臣退下之后,嘉靖帝抿了两口茶水,才看向他真正信任的陆炳。
“查的如何了?”
陆炳躬身道:“去岁陈锐自北地南返,携沈炼、沈束及其家眷,亦有数名禁军、边军士卒。”
“后陈锐入曲阜,携百多人从登州南下寧波,多有江南名士,如今在朝的尚有三人。
锦衣卫经歷沈炼,兵部郎中陶承学—
顿了顿,陆炳才继续说:“山西巡抚江东。”
“江东?”嘉靖帝面色阴鬱,但倒是没有说什么。
江东巡抚山西,抵御韃靶大军,如今是朝中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
嘉靖帝继续问道:“陈锐其人再说说。”
自南迁之后,嘉靖帝很少理会政事,如今却不得不亲自探问—他並不傻,
很清楚这次护卫军北上山东三战三捷意味著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战功衬托出了明廷的无力、无能。
“陈锐,生於嘉靖六年,世袭定海卫百户,去岁北上去兵部袭职—”
口若悬河的陆炳都没有掏出册子,显然记得很清楚,有沈炼在,他对陈锐的过去非常了解。
嘉靖帝沉默的听完,“如今舟山有多少兵?”
“出兵山东的护卫军兵力四千有余,水师不太清楚,但战船不算少。”陆炳应道:“如今舟山上,尚有数千新兵尚未入军。”
“尚且入军?”嘉靖帝眉头皱了皱,“是青壮吗?”
陆炳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详细解释了一遍,“应募新兵,一般都要在新兵营训练三月,之后经过考核后才能入军。”
嘉靖帝嘴角动了动,这样的標准—谁都知道这样的標准能练出强兵,但问题是谁肯啊?!
那么多钱粮,谁肯在新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