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胶州建制(上)
已然入夜了,但逢猛镇依旧没有平静下来,各处举著的火把,甚至空地上燃烧的篝火,將镇子照耀的亮堂堂一片。
內內外外穿梭的人流不息,有的是在抢运送海船运送来的物资,有的是正在运送由胶莱河南下的各式物资,甚至还有借著月光正在修建房屋的。
“那边是在连夜赶著搭建仓库,麻港那边倒是有些仓库,但不过这边主要是青州运送来的。”孙鈺领著两位中年文人从人群中穿过,不时的指指点点,“听说王御史为此闹了两场。”
“听说了。”张邦彦嘿了声,“临淄徐家截下了一批,还打伤了数十人。”
郑光溥接口道:“结果护卫军百人进击,將徐家四百青壮打的落流水。”
孙鈺笑了笑,心想王德依徐八为腹心,搞不好比王名应强不到哪儿去。
又走了会儿,孙鈺看著运送的木材,开口说:“现在搭建的棚子,冬日保暖还算勉强,不过迁居的途中我特地问过了,很多民眾都没有厚衣?”
张邦彦苦笑了声,“百姓连鸡鸭都带著,如果有厚衣怎么会不带著呢?”
孙鈺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没受过穷,听了这话脑子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人家没有厚衣,不是因为没带,而是因为没有啊!
郑光溥笑著说:“较之益都,胶州冬日多不成冰,就是风大了些。”
孙鈺心想之前陈锐、徐渭还在计划从江南运送纱、布过来,如果能省下来,就算只能省下大半也不错。
几人走到已经被临时设为旅部的原巡检司大院中,还没进屋子,孙鈺就看见了丁茂。
“刚回来?”
“嗯。”丁茂看向孙鈺的眼神有些幽怨,“大哥下令,从七营抽调一个连队给你。”
“噢噢,原来选了你。”孙鈺点点头,“军法处设在镇西,明日你让他们去报导,后面还要招募青壮,分派地方,事情多著呢。”
丁茂欲哭无泪,抓著孙鈺的衣袖,“文鼎兄,手下留情啊———“
“丁茂,你閒的没事做?!”徐渭出门笑骂道:“信不信把你也送下去!”
看著丁茂一溜烟没影了,徐渭才对张邦彦、郑光薄解释道:“拨些士卒,维护地方,这廝生怕士卒就被划走了。”
张邦彦笑著说:“听说了,巡检司鱼肉地方,当罢设。”
孙鈺默不作声,这两个人一个是临朐名土,另一个是顏神镇出身,在青州府乃至山东都名望甚高张邦彦这句话能显示出很多东西。
几个人进了屋子,灯光稍有些昏暗,凌云翼举著一盏油灯照在墙壁上,陈锐正贴著墙壁在细细观看地图。
“怎么样?”徐渭隨口问。
“適才已然传令,明日遣信使回舟山,正好周四要运送一批物资北上,让他顺道去郁州山看看,正好也要看看水师的战力。”陈锐伸出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郁州山,“水师,將是將来最大的限制。”
徐渭、凌云翼都点头赞同,如果没有徐唯学、毛海峰以及他们背后的注直,
那局面可比现在强多了。
水师,既能捍卫海疆,又能运送物资,能袭京津,还能以海贸聚拢钱財。
郁州山乃是海州倭寇老巢,如今倭寇袭扰两府,老巢肯定留有大量海船,陈子鑾率军出兵援救,来不及捞一把,不过战事期间,舟山那边还是有机会的。
略为提了几句,徐渭伸手指了指地图,“这儿是平山岛,舟山、胶州南下北上的船队常在此停泊,今日陈子鑾率船队应该在此,明日午时左右就能直抵云梯关,沿淮河西进,支援安东、清河两县。”
“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早打早完。”陈锐哼了声,“这一个月来,也就是毛海峰遣派战船护送,不然船队也会被倭寇劫掠。”
这个时代的海贼、倭寇劫掠,主要还是通过上岸侵袭的方式,因为海战爆发的机率非常小。
虽然航线大致的固定的,但风速、船速都有很大影响,即使提前知晓,也很难遇上,所以爆发海战往往是以某个岛屿为標誌的。
要不是毛海峰遣海船护送,倭寇还真未必不会动手,舟山的水师相对来说不占什么优势,而且出兵山东,直属营是从水师抽调了部分战兵的。
“就是战后整顿,有点难以支撑————”
徐渭侧头扫了眼陈锐。
陈锐面无表情,“再说吧。”
在陈子鑾率军启程之前,陈锐、徐渭与丁邦彦见了一面,还特地將吴大绩也叫了来。
徐渭至今都记得丁邦彦那扭曲的面容,吴大绩膛目结舌的模样。
默默听著几人在討论淮东战事,等告一段落后,郑光溥突然问道:“敢问適才提及运送物资北上,不是胶州吧?”
陈锐有些异的转头看来,笑著摇头。
“登州?”张邦彦试探问了句,隨即就確凿道:“必是辽东。”
徐渭喷喷道:“汝成举荐才甫兄、伯公兄,果有见地。”
凌云翼授须浅笑不语,张邦彦、郑光薄均为进士出身,都有理政经验,心思也都活络,遭明廷弃之,又身受靶、乱兵之苦,正是护卫军如今最容易拉拢,
也需要的人才。
能从一句话判断出船队北上辽东,这需要对局势有著非常清晰的认知,也需要对护卫军、舟山乃至陈锐本人有著深刻的了解。
陈锐缓缓点头,“正是辽东。”
“六天前,遣派北上查探的斥候渡海归来。”徐渭虚虚点了点墙上的地图,“去岁,驻守永平府的蓟镇军勤王,在通州外溃败,后永平府陷落。
部分西北溃兵、蓟镇军不得不退至榆关外,与辽东军联兵,但在今年四月败於韃。”
徐渭嘆了口气,“辽东部落纷杂,有的降了韃,有的向北、西逃窜,辽东军残部不得已避入朝鲜。”
“辽东军有部分西北边军,但主要是以广寧卫、盖州卫、金州卫、復州卫、
辽东都司.
陈锐扫了眼地图,辽东都司边上標註著的是建州卫算算时间,现在那位老奴还没出生。
嗯,其实也不远了,再过七八年不过这个时空辽东亦陷入战乱,还有没有这个人不太好说了。
“辽东军如今兵力大约在万五左右,其中胡汉混杂,距离平壤数十里。”徐渭继续说:“以铁岭卫指挥事李涇为首,前大同参將岳懋为辅,另有嘉靖二十年进士方逢时。”
张邦彦、郑光溥包括凌云翼都听得聚精会神,徐渭点了点地图,“军心尚可维持,但一缺粮,二缺保暖衣物。”
“所以,舟山才会运送物资去朝鲜。”张邦彦点点头,“只要辽东军在,就能如同一枚钉子一般,扎在韃的身后,令俺答如芒在背。”
凌云翼的视线从上而下扫了扫,朝鲜、登州胶州、淮安海州,再到舟山,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登州、胶州还能出兵广平、广寧一带。”凌云翼比划了一下,“使得韃靶不能全力用兵朝鲜。”
“如今辽东降雪,战事已歇。”陈锐摇头道:“先顾好自己,辽东军那边·-暂时只能支援物资,若是顺利,明岁或有出兵可能。”
“那先说胶州这边吧。”徐渭看向张邦彦两人,“接下来大半个月內,数方百姓陆续迁居胶州,首要是搭建棚子,已然从舟山抽调匠人,运送大量木料,留守的护卫军士卒也会帮忙,需要儘快让民眾有落脚点,用以遮风挡雨。”
“其次,打捞海鱼,製作咸鱼,舟山那边会送盐过来,这点很重要。”徐渭加重语气道:“设在各地的仓库都会以现钱收购,用以日后疏通河道、修建城寨所用。”
“其三,田地方面,胶州湾一带田地贫瘠,不过高密、即墨两个县城附近倒是有大量良田,但大都不是官田。”
“所以,需要开耕田地,主要是在大沽河、胶水、张奴水两岸,之后护卫军的营地也会大致设在周边,用以镇守。”
“开耕田地,至少在五年內,无需民眾缴纳任何税务,舟山这边会以市价收购粮面。”
“舟山无有役,疏通河道、修路搭桥等事务均不是以役方式,无需自行携带乾粮。”
张邦彦听著听著眉头紧锁,再也忍不住打断道:“不收纳税赋尚可,但以口粮僱佣百姓作工,实在不妥!”
郑光溥补充道:“两者择一,不然得陇而望蜀。”
“还不止呢。”徐渭笑了声,“数万民眾,迁居胶州,无有田地,以何维繫?”
“青壮疏通河道,修建码头、仓库、屋宅,十三岁以下孩童,不论男女,皆可饱腹,而六十岁以上老者,会安排轻便活计。
一,
“即使是妇人,除了家中洗刷事务之外,也要养鸡鸭猪,也要纺纱织布,这都是舟山要收购的。”
陈锐看向不停摇头的张邦彦、郑光溥,“难以长久维持,短时间只能如此,
方能安定民心。”
“安定下来,才能择地设营建镇,收购铁料、煤炭,打制军械,招募青壮入军,才能护卫胶州,乃至莱州、山东。”
说到底,陈锐、徐渭首先要做的是安定民心,其次才是试图从迁居民眾中获得什么——兵源、財源等等。
“此类事,已然与閔柏商议过了。”
“舟山已然建制,我有意在胶州推行,请诸位襄助。”
郑光薄与张邦彦对视了眼,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舟山建制还能说是从无到有,而在胶州建制,就等於是实际上取代了明朝在当地的执政机构。
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造反,而且比护卫军直接起兵造反更严重。
凌云翼摸了摸短须,“那县衙——”
原先凌云翼是准备接任胶州知州的,但后来因为閔柏选了高密县令,目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得手呢。
“名义上还是州衙、县衙,但全都虚设。”陈锐毫不犹豫的说:“组建內书房,选三地辖胶州。”
“大小事务均有內书房主持,以我为首,吴泽、徐渭、凌云翼、閔柏等人。”陈锐扫了眼,“张公、郑公是否愿入內?”
张邦彦、郑光薄这次没有迟疑,都点了点头,显然舟山试图控制整个胶州而这並没有超出他们的预料之外。
“三地,分別为逢猛镇周边,胶水、张奴水之间,以及大沽河不远处,此三地皆有村镇。”
张邦彦低头看了眼地图,逢猛镇距离港口不远,胶水、张奴水之间——-距离高密县城不远,大活河边是针对即墨县城的。
“从港口去高密县驻点要四五十里。”凌云翼比划了下地图,“去即墨那边要近百里了,稍微远了些。”
“能走水路。”徐渭摇头道:“反而是高密这边不方便,不过张奴水有支流能抵逢猛镇西北十五里处,到时候疏通河道,使大船能航。”
“选在这三地,主要还是考虑到军略方面。”陈锐解释道:“胶州防御,以胶莱河、胶水、张奴水、大沽河与百脉湖为核心。”
隨看陈锐的解说,徐渭时不时在边上补充,眾人听得连连点头。
关键在於这四条河流都是相通的,同时胶水、张奴水、胶莱河都与瀦泽相连,只要有足够的船只,护卫军有能力迅速將兵力投放到胶州的任何区域。
而且三条河流周边能开耕出大片的田地,如果能成功从南洋获得土豆、红薯、玉米,那在不远的將来,即使不从当地收购粮米,也足以让胶州自给自足。
而三条河流的周边,护卫军会择地设营,陈锐已经在两个多月前弄出了简易版本的水泥,质量很一般,但勉强能用,如今主要用在盐田。
在胶州,这种质量的水泥很难用到河道上,但用在建筑上还是可以的,也可以铺路,用以马车、驴车。
陈锐源源不断的说完之后,喘了口气才最终说:“舟山那边並不能完全照搬到胶州来,所以需要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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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彦、凌云翼、郑光溥都是有政务经验的,前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但郑光溥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以御史巡按地方、盐务、军中,经验很丰富,一条一条的提出来。
一直商议到外间有鸡鸣声,眾人才疲惫的就在旅部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