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观者如堵
这一天,正是除夕。
除夕,往往是百姓一年忙碌中最为悠閒的日子,一切的烦心事都会在这一天被短暂的拋之脑后。
但今年的除夕,寧海县城內却有些死气沉沉,事实上,整个寧海县都死气沉沉。
街道上行人零落,人人面带苦色,不闻爆竹岁响,就连嬉戏的孩童身上都少见新衣。
坐派餉银,浙江是全天下最重的,而浙江省內,哪个府最重不要说,但论县一级,寧海县是最重的。
去年的催缴积欠,坐派餉银,夏钱秋粮加重,特別是在十一月份秋粮之后,县衙以餉银不足再次催收,不说各地村镇,即使是县城內,也有不少人家破家。
而被催缴最为严苛的是石家寧海县城北侧十里处,一片偌大的桑林背面,正是石家的庄园。
如今庄园內,人头耸动不闻噪声,无数雪亮的军在被冬日的暖阳下反衬出冰寒的色泽,杀气腾腾,摄人心魄。
主屋內,一位双目红肿的青年咬著牙,用沙哑的声音说:“给我十人,必能护住城门,待大军赶到!”
坐在客位的陈锐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隨行的金柱、沈明臣、徐渭。
三人都一个模样,精疲力尽,口乾舌燥,水师沿象山海峡將两营一连运送入寧海,一路急行军,在今日午前抵达寧海县北,三人都是文人,到最后是被背著赶路的。
金柱眼中颇有迟疑,而徐渭、沈明臣却是意动护卫军的战力是毋庸置疑的,但一旦靠近县城,对方將南北两个城门关闭,那就麻烦了。
倒不是攻不破,而是太过麻烦,而且很难判断潘茂、姚社的危险程度,而且护卫军不到方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愿意攻城的。
这个青年是本地人,主动请缨,从军事角度来说,陈锐是赞成的,但问题是在一刻钟前,对方刚刚丧父。
这个青年名叫石嵐,其父石简,嘉靖二年进士,曾任云南巡抚,在接到南京来的一封信后,呕血不止,不等医者赶到,就已然辞世。
“小弟—”
石嵐看向大哥石粹,厉声道:“我石家自南宋迁居至寧海,已然数百年,难道又要背井离乡吗?”
“不想背井离乡,除了舟山,除了护卫军,还有何人能庇护我石家?”
石粹黯然无语,一旁的金柱、沈明臣也不声,就连最是话多的徐渭也找不到话说。
石简是嘉靖二年进士,与徐阶是同年,天然就带著徐华亭的背景,在被弹劾致仕之后,悲催的成为了严嵩、徐阶斗法的一颗棋子。
这也是寧海县令卢逊为什么要折腾石家的主要原因最终的结果是,五天前,云南战报入京,明军大败,上任半年的云南巡抚、云南总兵官皆阵亡,都察院御史上书弹劾,
嘉靖帝下令押解石简入京论罪。
金柱低声对陈锐解释,实际上去年那鉴叛乱,时任云南巡抚的石简处置妥当,出兵迅捷,连战连捷,但云南布政使徐樾好大喜功,亲自阵前招降,结果不仅自己身死,也引发了明军的大溃。
石简也为此背锅,被弹劾罢官,归乡后一度有起復之意·曾出任一省巡抚,而且还知兵事,资歷又深,这不是个寻常的中庸官员,
一旦石简起復,一个六部侍郎是稳稳的,正好如今兵部右侍郎出缺严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一脚將与徐阶关係密切的聂豹踢去了广东。
於是,背后有景王撑腰的寧海县令卢逊才会屡屡针对石家。
陈锐举手做了个手势,屋內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陈锐看向石嵐,“护卫军会留驻象山,但寧海就未必了。”
意思很明显,战后护卫军撤走,说不定朝廷会找你算后帐。
石嵐深吸了口气,“石家愿听陈千户指令!”
一旁的石粹有些担忧,父亲因朝中政爭而亡,石家就此投入舟山,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但不投入舟山,石家只怕是守不住的,石粹与几个弟弟都没有功名,卢逊仗著是景王母族屡屡侵吞石家產业,就连外间的桑林,县衙已经派人来说过了趁早乖乖的把田契送来。
“朱珏,你选十人隨行。”陈锐吩咐道:“金福,从军中选二十名会骑马的,隨后进击。”
“是。”
“是。”
东南少马,但並不是没有马匹,不然哪来的那么多骡子,只是这些马难为战马罢了。
石家庄园內就有二十多匹骡子,跑起来不算太慢。
这都算不上是战事,陈锐稳稳坐在屋子里,看著石家在置办丧事·陈锐对石简没有什么观感,但前云南巡抚的子嗣,对於舟山来说,是有用的,而且是很有用的。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回庄园,朱珏抢占城门,拔刀作势,守城的白役一鬨而散事实上,此刻已经进了城的金福都傻眼了,明明是除夕,城內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年气氛,两边的宅子上连春联都没贴。
但是,当护卫军入城之后,一拨又一拨的百姓涌来,挤在街道两旁,兴致勃勃又满怀希望的七嘴八舌。
嗯,关於潘茂、姚社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城,都知道来的是护卫军是以守土安民为天职的护卫军。
护卫军在浙江本地的名声已经通过杭州一战,已经通过一颗颗乱兵的脑袋得到了除了官场之外所有人的认可。
金福是哭笑不得,一旁的石嵐恨声道:“县人观者如堵,欢喜雀跃,可见卢逊名为明府,实则为贼!”
“先动手吧。”朱珏急不可耐,潘茂和姚社都是他的人,吼道:“县衙怎么走?!”
“这边,这边!”
“我来带路!”
七八个汉子从人群中涌出,在前头带路,朱珏带了一个连队毫不费力的杀进了县衙。
说是“杀”进县衙,实在是夸张了点,实际上县衙大门开,张师爷恭恭敬敬在堂前恭候,冯捕头刚刚领著潘茂和姚社一家人在侧厅坐下。
甚至於,朱珏进了后院,將卢逊这廝搜出来的时候,这货都不知道来的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啊,在明朝,一个士卒算得了什么,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他的命运,都是渺小如蚁的存在。
卢逊虽然听从了张师爷的劝诫,但从来不认为护卫军会为这种小事杀到寧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