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日照(中)
嘈杂纷乱的战场中,身材高大的梅农一边盯著已经接近的贼军士卒,一边凝神倾听。
“刺!”
梅农手中的长矛如同捕食的毒蛇一般猛然窜出,以刁钻的角度刺入了正被狼逼得进退不得的贼兵的脸上。
矛尖精准的刺入贼兵的嘴中,梅农双手微微一抖,抽出长矛,隨即让开了抓来的一只手,收了回来再次刺出,这一下用力极猛,戳入了另一个贼兵的肩膀。
梅农略有些得意,鸳鸯阵中最具杀伤力的是长矛手,看起来普通只是刺,但实际上很有讲究。
如何与狼手、盾牌手配合,用力是大还是小,刺出的长矛如何避免被敌兵抓住枪桿,不仅仅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也需要前辈们的言传身教。
边上的班长高大嘴里高声赞了句,脚下飞快,从两面盾牌中衝出,长刀在空中一闪,准確的割断了捂著肩膀往后退的贼兵的咽喉。
贼兵黑压压的往上扑,梅农感觉到身前的盾牌手身子都在发颤,厉声高呼道:“战时逃窜,一律梟首!”
即使这次新兵太多,但基本上每个班的班长都是老卒,参加过温州战事的高大回头看了眼,笑骂道:“放心,这点小场面,他们冲不过来的!”
话刚说完,不远处的几个传令兵同时放声高呼,“全连,標枪两轮,二十步外!”
高大从梅农的背脊上取出標枪,回头吆喝了声,四根標枪从梅农的头顶飞过。
梅农侧头左右看了眼,全连一共九个鸳鸯阵,七十多根標枪在极短时间內被投出,如同乌云一般短暂的遮蔽了太阳,隨后扎入二十步外的贼兵群中。
悽厉的惨叫声连绵不绝的响起,护卫军的远程武器中,射程最远的是鸟,使用最方便的是弩箭,范围最广的是石雷,但杀伤力最大的依旧是最早的標枪。
即使贼兵聚集在一起,七十多根標枪也不过戳中了二三十人罢了,但中者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枪头毫不留情的撕裂身躯,喷溅的鲜血,扭曲的脸庞,不知所谓的哀豪,让贼兵的士气不可避免的衰落。
但即使如此,扑到阵前的几十个贼兵依旧发了疯似的冲阵。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身手最为了得,灵活如猿猴一般躲开狼,侧身让开刺来的两根长矛,左手一卷,將两个长矛手险些拖出阵外。
梅农的右手用力在衣衫上磨蹭,只这么一下,右手掌心已经磨破了,血糊糊的一片。
梅农还没来得及问后面要长矛,那汉子已经扑到了近处,长矛击在盾牌上,力道之大让盾牌手脚步跟跪。
迎上去的高大只一个照面,手中的长刀就被搅得脱手,腹部也挨了一脚,被踢的连连后退。
汉子的左胳膊已经被狼上的铁鉤掛住,但还是不依不饶的往里面冲,这时候,手无寸铁的梅农扑了上去,乘著对方长矛来不及收回,硬生生的將汉子扑翻在地。
今年二十四岁的梅农出身杭州豪富之家,自小娇生惯养,趋利避害几乎成了本能,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电光火石间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梅农正要爬起来,小腿被狠狠端了一脚,隨后只觉得头皮升腾,懵懂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大却是看得清楚,那汉子被梅农扑倒,眨眼间就爬了起来,前方的两个长矛手因为双方混在一起,不敢下手,汉子抓住梅农的头髮就往外扯。
高大抢过一根长矛,正要衝上去,眼角余光却警见几人从侧面杀了上来。
后排的副班长张邦士迅猛前冲,手中长刀竖戳横劈,逼得汉子连连躲闪。
身后的汪古满脸通红,手中的鏜鈀长长探出,勾住了汉子的膝盖,用力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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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角力间,汪古被拖得仰面倒地,而那汉子也被勾的退步不得,这时候,张邦士手中的长刀先是砍断了对方的左手,隨后戳入了心窝。
不仅仅是这个班,周围几个班的副班长都带著鏜鈀手从侧翼扑了出来,连长麻夏更是率警卫班出阵,杀得贼兵不得不向后逃去。
“二哥,二哥!”汪古连滚带爬的扑到梅农身边,嘴里连连呼叫,手上不停,將梅农上下检查了一遍。
回过神来的梅农只觉得满嘴的沙,呸了一口推开汪古,“没受伤,没受伤!”
赶来的高大不太放心,又摸了一遍,摸得梅农实在无语·江南之地,龙阳之好是司空见惯的,他父亲就是通吃的。
张邦士將地上的汉子尸首反过来,“难怪如此了得,原来是你!”
“你认识?”高大说异问道。
“嗯,安东卫的一个百户,武艺在整个青州府都有些名气。”张邦士骂道:“练得一身好武艺,却做这等事,死了也活该。”
话是这么说,但张邦士心里颇为感慨,大军对垒,武艺高超其实还是有用处的,但面对鸳鸯阵的几种兵器的合击,武艺再高也没什么用。
面对面廝杀,张邦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即使对手手中没有武器,逃走也是轻而易举,但汪古用鏜鈀將他死死的拖住,才让自己成功的击杀。
高大一边吆喝著让士卒將长矛捡回去,一边撕下衣裳裹住梅农的手掌,“让你们战前就包住手,就是不肯听啊!”
梅农憨笑了几声,一旁的张邦士笑著说:“不过这次梅二郎关键时刻堵住缺口,算是立功了吧?”
“那当然。”高大哈哈笑道:“去年青州一战,敌军破阵,骆松两度堵住缺口,战后论二等功,如今已经是咱们旅的一团正了。”
“嗯,梅二郎这次应该能论个三等功。”
维持了大半个时辰的廝杀暂时告一段落,身披铁甲的连长麻夏巡视各处,视线在梅农、汪古的身上打了个转。
“连长。”
“连长。”
“嗯,还不错。”麻夏露出一丝笑意,“咱们先歇一歇,让三连顶上来。”
麻夏原先是一旅一团的连长,但刘西出任四旅正之后,死活从一旅挖来些连长、排长级別的將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刘西所部虽然参加了温州战事,但相对来说歷练的少,別说跟一旅比,就是跟参加了莒州战事的二旅、三旅也没法比眼看著贼兵退到数里之外,麻夏略为放鬆,与后方的连队调整了阵型,退到后方,才找了个机会与汪古、梅农说话。
“我看到了,险了点。”麻夏皱著眉头说:“若是那贼兵不是用长矛,而是用刀,你十死无生梅农嘿嘿一笑,“原本是抢了盾牌衝上去的,之前训练有过操练,但他长矛来不及收回去,所以才索性衝上去撞翻—”
“呢,也就是你了。”汪古翻了个白眼,“虽然瘦了,但还是壮,如果是我,只怕撞不翻。”
麻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既然入军,那只能生死有命,自己入军一年多,歷经生死危机也不是一两次了。
看麻夏盯著南边,梅农好奇问:“看什么呢?”
见那边还没有动静,麻夏索性坐下来,高大、张邦士以及警卫班长冯轮都凑了过来。
“昨日刘旅正召开军议,今日一战,三面齐攻。”麻夏实际上並不仅仅是连长,还兼任了这个营的营副,也有资格参加军议。
“北边是丁旅副率的三旅一团、三团,二团已经赶到西南侧,堵住贼军退路。”麻夏也不隱瞒,“东边主要是我们四旅,二团和咱们三团向西推进,一团沿著海边穿插攻石岛寨。”
张邦士瞭然的噢了声,“先毁了水寨和船只,然后再向西攻夹仓镇。”
“嗯。”麻夏点点头,“夹仓镇是贼军聚集地,距离石岛寨只有二十里。”
汪古摸著下巴,“若是一团不能得手的话,只怕贼军会乘船逃走。”
几人正在討论,突然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一骑飞速驰来,高呼道:“三团一营听令!”
营正柯尧与营副麻夏立即迎了上来,查看身份之后,传令兵快速道:“旅部传令,二团、三团向西进军,三团压制贼军,二团穿插向东南方向,抵夹仓镇之北。”
又有一骑飞驰而来,扔下令牌,“团正有令,一营为先锋,即刻启程!”
柯尧接下令牌,转头四顾,指了指南侧,“从那边穿插。
“好,二团已经进军了。”麻夏点点头,“斥候队先行,咱们营为先锋,我带著警卫排在前,
你押后。”
“好。”
半刻钟后,整理好装备的一营步履匆匆的向南奔去,聚集起来的贼军试图阻拦,结果追都追不上...—
而这时候,夹仓镇东北方向,千余贼军乱鬨鬨向石岛寨的方向狂奔而去,为首的是原安东卫指挥使董康。
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董康心里满是沮丧,战前他还打著好算盘呢,以偏师迎敌东面来敌,
自率主力三千劲卒击溃北面来敌,然后再这个算盘勉勉强强算是个算盘,东面刘西率四旅,加上大半个骑兵团的千余骑兵,实力雄厚。
而北边的丁邦彦所部只有两个团,也就两千多人,还没董康的兵力多呢。
莒州、诸城两战之后,董康也是心里有数,打不过是肯定的,但如果能体现出自身的战力熟读《水滸传》的董康觉得,【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句话自己是很懂的。
结果在夹仓镇西北方向,两军对垒,丁邦彦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击溃了当面之敌。
在董康狼狐逃窜的时候,丁邦彦其实是大失所望,连连脚,甚至说出很不体面的话,“这廝怎么就这么不耐打呢?!”
一团的团正屠辉是丁邦彦的老部下了,很是无语的说:“看上去兵强马壮,实际上一戳就破,
说实话,这次练兵的效果很有限啊。”
三团的团正陈子良点头赞同,“不过若是运气不好,这些贼兵说不定能乘船出海,那就麻烦了“看看孔壮那廝能不能拦得住吧。”丁邦彦嘆了口气。
孔壮率一营骑兵追击,追是肯定能追得上的,击溃也不难,但毕竟对方千余兵力,杀得对方不能登船,难度稍微大了些。
毕竟不能用手机、电话,也没办法用无线电,各军之间的配合不可能太默契,也不可能同步。
丁邦彦一直派人盯著,一直到当面之敌溃败向石岛寨逃窜,水寨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按照约定,邓宝应该会放火烧船,以烟柱提醒二旅、三旅。
距离几个將官不远处,一团警卫连的班长冯子明正恶狠狠的盯著面前的楼大有。
冯子明也是义乌人,名气不小,通《左氏春秋》,以剑术名闻金华一府,平日里温文儒雅,此刻却是面目狞。
“此事我会上报团部,你等著吧!”冯子明最后只丟下了这句话。
今日一战,虽然轻鬆,但一团警卫连却伤亡十二人。
双方鹰战之时,警卫连侧翼出击,楼大有不顾冯子明指挥,高呼酣战,一路杀入贼军群中,斩获颇丰,杀得贼军站不住脚,引发了溃败。
但隨著楼大有杀进去的那个排,战死了七人,重伤五人,其中有四人都是冯子明这个班的,就连冯子明自己也挨了两刀。
冯子明愤怒的不是自己挨了两刀,而是楼大有完全没有必要杀得那么深,陷入阵中,导致这么重的伤亡。
冯子明更清楚,楼大有是为了抢功才这么干,但护卫军將校,在確保胜利之外,首要的就是惜兵。
楼大有默不作声看著冯子明走远,身上还带著血跡的蒙礼笑了声,小声说:“杀敌还有错了?”
“他就是见不得你好!”
楼大有低著头,突然说:“他与楼楠早年就是故交。”
“噢噢!”蒙礼登时明了。
夏演楼氏一族,在护卫军中地位最高的是三旅正楼楠,但楼楠自幼丧父,是在舅家长大的其中意味深长,楼楼与本家的关係实在很一般。
其次就是直属团的团副楼华松,今年才二十一岁,很是年少气盛,嘴巴不饶人,楼大有在新兵营的时候,希望能入直属团,结果被楼华松拒绝。
其实因为锦衣卫埋了钉子,这一批在舟山应募的新兵都没有入直属团,只是楼大有不知道而已。
但楼大有知道,此次出兵山东,楼华松在连云新兵营中挑选了不少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