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母女红杏,思出墙
  “母后,桃枝给您请安。”
  美妇人点头頜首,和这几日一样,没再多说什么。
  桃枝也本以为和这几日一样,问安之后就可以回去了,但刚刚转身,就被太后叫住了,
  “桃枝,留下,陪母后聊聊天,自你从北蛮回来,我们母女便没有再说过话了。”
  桃枝虽然不至於和十年前一样,一碰到跟母后见面,就嚇得两腿发软,不敢说话,但害怕还是有一些的,
  桃怂怂回答的声音,怯生生的“是,母后。”
  美妇人依旧看著那枝头的雀儿,对著周围的宫女挥挥手,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母女二人单独聚一会。”
  等宫女都退下之后,美妇人自言自语似的在说,
  “这株梧桐,是长公主十八年前领著本宫栽的,本宫问她姐姐,为什么只是回一趟天行剑宗,要特意在这里栽这一颗梧桐。』
  本宫以为这颗梧桐,是她为本宫栽的,本宫那时都还没发现,姐姐自嫁到靖王府以后,就不只是本宫的姐姐了。
  她告诉本宫,
  此去一別,便再难相见,我们姐妹一场,帮我照顾好这颗梧桐。
  若有一天我儿子能到这宫墙里,你这做小姨的,记得领帆儿来看看,这是她母亲留下的痕跡。』
  这就是长公主,这就是那个本宫朝思暮想之人,跟本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她儿子的。
  本宫也是那时候才明白,不是本宫给她下的套,布的局做得都有多好,是她心甘情愿往里跳。
  甚至本宫都没猜到,她会因为这件事死在武安家,她自己却全都算到了,只为是给她儿子搏一线生机,义无反顾。
  那一年,本宫失去了两个姐姐,两个——
  桃枝一边听,一边有些颤颤巍巍,有些宫墙里的事情,她作为太后的『长女』是最清楚的。
  如今太后的两个姐姐,一位当年和她义结金兰的长公主,
  另一位是她真正的母亲。
  桃枝不敢听,也不敢认,那很容易露怯的性格,也是自小为了藏住那个秘密不从自己嘴里出来而养成的。
  毕竟宫墙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她,全死在她的面前死在眼前这个十八年前才十七岁的美妇人手上。
  那是一场为了武安家权势的屠杀。
  桃枝摇著头,声音发颤,
  “母,母后—————-桃枝乏了,桃,桃枝想回去休息了,求求母后,求求母后,
  放桃枝走吧.
  美妇人嘴角提起,笑了笑,
  “桃枝,我们今日坦诚一日如何?
  武安家,总要有一个太后的。
  既然太后的这凤袍,是你母亲给我披上的,那也算是你母亲把你託付给本宫了,
  本宫也確实把你当女儿,只是本宫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合格的母亲。
  你怕本宫,也怨本宫,但再怎么不对付,这算来,我们也当了十八年的母女了不是?
  你不喜欢这宫墙,本宫也不喜欢。
  本宫幻想过多少次,若时间一直都停留在那天第一次遇到那少年侠客的时候就好了,
  什么武安家的兴荣,什么女扮男装的长公主,都跟那时候无关。
  我也羡慕那枝头鸟,成双成对,无拘无束。”
  桃枝依旧在颤巍巍的哀求,
  “求求母后,不要再说了,放过桃枝——放过桃枝——“
  砰!
  太后手边的一只茶杯被她硬生生捏碎,说话声音间充满了怒气,
  “桃枝!我放过你?我,放过,你?桃枝,你母亲才是太后,我不是,
  我何时想当这太后了—
  美妇人一边说,一边字字间有怒和悲愴,
  接下来的语气,那情绪的波澜起伏,一点点变得巨大,
  “本宫,本宫何尝不是被困在这宫墙里的?本宫拿什么放过你?
  谁又能放过本宫?
  我想当这太后吗?你母亲自以为是替我去死,自顾自的把这太后的位置推给我这个当妹妹的,
  你以为我想要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入宫吗?我是以为我爱上了一个皇子,一个宫中皇子,可结果,结果,
  结果她是女儿身,她是长公主,確实她没骗过我,都是我一厢情愿,
  但只能跟她义结金兰我都认了,可她凭什么和我的亲姐姐两个人一起,
  一起把我独自丟在这宫中!”
  美妇人虽是在骂,但看上去也是歌斯底里,但她知道自己连全力衝动的资格都没有,
  她刚刚一边骂,一边还分心去控制周遭的灵气护障,让这里的声音传不出去。
  可这种连歇斯底里都没办法完全的不顾一切的冷静,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可悲她看著眼前的桃枝,顿时还有些內疚,
  自己这『女儿』自十八年前那日起,因为看到自己杀人灭口,性格变得怯生生的,
  现在那愣神的模样,怕也是被自己突然的动怒嚇得不轻。
  但这些事,她在这宫墙里,找不到任何人抱怨,是真的只能自己藏了十八年。
  美妇人正想就到这吧,骂也骂完了,让桃枝退下吧,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姐姐的女儿。
  可桃枝这一刻,却从这个自己畏惧了十八年的『母亲』身影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若是以前,她只会躲,但十年的北蛮之行,让她不一样了。
  在自己只知道躲的时候,那个俊朗的少年世子,总是会在关键时候,把她往前推一步,
  那每一次的,哪怕是被推著往前走的,也都在小桃枝的心里一点点种下种子。
  而现在回到京城了,林一帆没办法和在北蛮的这几年一样,在她身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推她一把,
  她这次,得自己站出去。
  那种子生根发芽。
  桃枝这次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在宫中,手刃数十人的恶徒,
  而是和她一样,一起被困在这宫墙里的囚鸟,
  是她母亲所珍视的妹妹,
  也是她的“母后。”
  桃枝走上前,抱住了这个自己畏惧了十八年的美妇人,
  也像是抱住了那天夜里,在皇宫动乱中,苦苦等著母亲,却等来的只是噩耗,只能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那个才七岁多的小公主,
  “母后,这些年,您过得,也並不如意啊。
  桃枝离开的这十年,有个算是有些聪明有一点点俊俏的公子,一直都在陪著桃枝,
  他跟桃枝说过“世人皆苦,哪怕是身居高位,位至齐天。
  桃枝以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桃枝的这位最好的朋友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
  被桃枝突然抱住的美妇人本想发怒,本想推开这个突然没大没小的公主,
  但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些许別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美妇人明白自己又变软弱了,就像那天被故人之子,长公主的儿子数落之时一样,
  她第一次,是以一个母亲的姿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桃枝,那个靖王世子,確实有些聪明,母后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但今后,只要是你不想的事,没人能逼你去做,哪怕是冰阎王。
  这婚约,本宫会想办法帮你退掉,让你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
  “谢谢母后,但桃枝其实,怎么说呢。”
  没等桃枝说完,太后鬆开桃枝,细细端详著自己这『女儿』的面容,
  曾经那个做事总是怯生生的公主,真的不一样了,
  居然已经有当年,自己亲姐姐的风范,
  顺著思绪,太后也联想那少年的俊俏模样,和当年让自己憧憬的那位长公主一样。
  这次的他终於不是女扮男装。
  太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从嘴边冒出一句,
  “桃枝,母后真的很羡慕你。”
  “啊?羡慕我。”
  意识到自己不该有那种想法的太后连连摇头,
  “没事,没事。”
  美妇人嘆了口气,
  “桃枝,在北蛮的这十年,你真的长大了。”
  “嗯。”
  在这宫墙里,母女二人终是和解互相舔著早就已经结了疤的伤口,
  哪怕这种彼此间的安抚会再次揭开已经看似长好了的疤,
  但有些伤,只有揭开了那疤,才有希望真的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