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雨把试卷轻轻压进书里,指尖在书脊上停留片刻,终于按灭了台灯。黑暗中她盯着天花板想物归原主,这个词倒也不错。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操场,阳光白得刺眼,谢屹周穿着熟悉的校服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远处,一个眉眼弯弯的女生正冲他招手,笑容明媚。
  林疏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拼命想迈开脚步,双腿也陷在泥沼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模糊在光晕。
  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林疏雨被梦惊醒睁眼,捂着胸口的闷痛怔然喘息,窗外晨光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与梦中如出一辙的白光。闹钟的指针还没走到该响的时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单薄的身影和酸涩的眼眶。
  林疏雨把那本书给了聂思思,分开前她说:“思思,你说得对。”
  她想告诉他,哪怕被拒绝。
  聂思思笑:“放心吧,我们班下下节课就是物理,我一定提醒他,让他看到。”
  林疏雨心跳得有点紧张,但还是说好。
  高考前的校园像一张绷紧的弓弦,窗外是闷热的蝉鸣,窗内教室浮动着粉笔灰与风油精的味道。
  聂思思攥着物理书走到谢屹周面前,把书拍在他桌上:“喏,还你,谢啦。”
  “不用。”
  聂思思正思考怎么说,前桌的男生突然转过来凑热闹,她瞪了他一眼,对谢屹周道:“书里夹了东西,记得看啊。”
  “什么东西?”谢屹周随手翻开书页。
  “没什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聂思思急得跺脚。
  谢屹周瞥了她一眼,他不记得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但聂思思灼灼目光下,他把书推到桌角:“行。”
  上课铃打断他们交谈,这节课是数学,王承德拿着保温杯走进来看见一团浆糊气从中来:“都没听见铃声?马上高考还这么浮躁!”
  “聂思思!我没说到你是吧,还不回位!”
  聂思思讪笑两声,跑回去。
  王承德呼出一口浊气,又开始说老生常谈的话:“最后两天,都打起精神,该查漏补缺的查漏补缺,现在不要去想你不会的题了,把细节做好,把会得学扎实。你们没考过不知道高考的残酷,一分一操场人以为是闹着玩的?别现在嘻嘻哈哈考完来找我说:老王~我没考好怎么办。”
  “我能怎么说,我只能把李老师电话推给你们。”
  李老师是复习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刚说你们浮躁还笑,拿出卷子,我们继续讲押题卷。”
  一节课过得飞快,大脑被填满的感觉略有疲惫。
  谢屹周出去打水,历维过来问他:“谢屹周,那道题你解出来没。”
  他头也不回指了指本子:“自己找。”
  历维翻到某页,“刺啦”撕了下来。
  前桌的何家泽转过来哀嚎:“维哥,学不会啊!这怎么考!”
  “装什么装。”历维抄起桌上一本书拍在他头上,“每次说不学考满分的就是你,倒倒脑子里的水就好了。”
  何家泽笑骂一句草。
  历维挑挑眉带着东西走了。
  谢屹周打完水回来,发现桌上东西少了。
  “历维拿走了。”何家泽扭头告诉他,“还撕了你一页笔记。”
  蝉声忽然哑了,闷气凝滞,像是按下暂停键。
  谢屹周皱了皱眉,那本书里确实没什么重要内容。
  “谢屹周!走了,磨蹭什么呢?”走廊上有人喊。
  “知道了。”他收回思绪,转身走出教室。
  那晚的第二节晚自习,也是高中的最后一天晚自习,整栋教学楼突然沸腾。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五楼传来一声长啸,借着整层走廊瞬间挤满人,他们拿着手机,灯光打开,一束一束打在天空。
  试卷、草稿纸、课本像雪片一样从楼上飞下来,在夜色里翻飞,有人带头喊起口号,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很快传染到四楼、三楼...
  “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人越来越多,每个班级都跑出来,人已经疯了一半,他们扔下不用的书和试卷,对着天空大喊:“去特么的考试!去特么的高中!”
  “老子不学了!”
  “再见了一中!再见了!”
  楼上忽然滚下几道红绸为他们高歌,红旗也摇动。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扔出手中彩带,纷纷舞舞,喊声四起。
  历维也从教室里冲出来,拿着好几本书和试卷,嘴里喊着:“再见吧!”
  耿修齐往谢屹周手里也塞了几本。
  “扔啊!”耿修齐指着楼下欢呼的人群,“痛快点!”
  谢屹周仰头,用力向前一掷,书页在空中散开,白花花的纸片混在漫天飞舞的试卷里,转眼就分不清谁是谁的。
  谁也没注意其中参杂了本物理书,纸张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书页哗啦啦散开,像一只折翼的鸟坠向楼下。密密麻麻的碎屑中,它重重砸在花坛边沿,内页撕裂,雪白的纸片被风吹得四散。
  谢屹周眯着眼往下看,只见到一片狂欢的海洋。有人抱着撕碎的《五三》痛哭,有人对着天空比中指,更多的人在笑,笑得像这辈子最后一次放纵。
  当时他只以为这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每个人都是这样以为。
  谭贞和林疏雨也参与其中。
  她们放声大唱《后来》又到《海阔天空》最后停在《我们的明天》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风吹起林疏雨刘海,露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楼上又有几页卷子飘下来,像是一场迟来的暴雨。
  她看向他的位置,努力想记住他最后一眼,可视线里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
  高考那两天出奇的平静。
  按部就班的踏进考场,写完试卷,又在铃声中结束。
  结束时大家都叽叽喳喳,几个人在对答案,问林疏雨,林疏雨摇摇头,说她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最清晰竟然是英语听力的开头,三年里听过无数遍的衬衫价格。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雨过天晴,路上都是鲜花。
  当晚林清韵做了一大桌子菜:“感觉怎么样。”
  林疏雨实话实话:“感觉还行,正常发挥。”
  “正常发挥就可以。”林清韵教了那么多年中考毕业班,觉得正常发挥就很珍贵,考场上有多少人连平时的七成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许绍国给母女俩各盛了碗汤:“疏雨考完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和同学去云南玩?你张叔家的民宿刚开业。”
  “出去玩行,但别忘了把驾照考了。”林清韵截住话头,“最好赶在开学前拿证。”
  林疏雨咬着筷子笑笑:“都行,但我这几天要先睡个懒觉。”
  吃完饭,手机屏幕亮起,聂思思的微信气泡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他到底看没看啊?」
  「我明明提醒他了!」
  「要不要我直接去问?」
  林疏雨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个简短的:「没」
  对方立刻发来一串愤怒的兔子表情包,特别着急:「怎么回事啊。」
  「可能......」林疏雨慢慢打字,「没有时间吧,考试重要。」
  发完又补了个没关系表情,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那股酸涩压下去。
  聂思思最后发来的语音带着妥协的叹息:「不行返校你去当面问他。」
  下次回学校的时间不远,就在两天后,要拿东西,还要估分。
  林疏雨看着密密麻麻的答案,考场上的记忆涌出,答案和她写的似乎都差不多。
  教室嘈杂,桌子忽然被一只手扣着敲了两下。
  林疏雨仰头,是贺闻。
  “贺闻?怎么了。”
  “出来下。”
  谭贞换了一副银色无框眼镜,像女博士,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打探。
  林疏雨也没想起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次贺闻放低了声音,柔了点:“有东西还你。”
  “我靠贺闻,你不是要表白吧。”李梦欣笑嘻嘻的。
  贺闻看林疏雨一眼,打消她这个担心:“不、是。”
  “这下可以出来了吧。”
  林疏雨跟着他到走廊,见贺闻左右看了看人,又朝她勾手继续往下走。
  “去哪儿啊。”林疏雨小跑跟上。
  他没答。
  教学楼后到绿荫下寂静无人,夏日绿荫浓稠,蝉鸣裹挟着燥热的风,槐花簌簌落在斑驳的光影里。
  贺闻终于回头。
  他今天穿的很清淡,颜色和林疏雨的相同,两人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情侣。
  偶有人走过,怕打扰这个氛围也识趣的选择绕路。
  “你考得怎么样?”贺闻选了个老套的开场白。
  “还好吧。”林疏雨摸不透他要干什么,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你呢。”
  他说:“非常好。”
  林疏雨:“.....”
  瞥他一眼,贺闻表情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夸张。
  林疏雨说恭喜,最后实在忍不住:“到底什么事,你喊我出来走这么远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不是。”他唇线抿直,手插进口袋顿了顿,事先警告,“你可别哭。”
  她哭什么?林疏雨茫然。
  终于,贺闻在她点头之后拿出了口袋的东西。
  折的不大的一张纸。
  “你的吧。”
  林疏雨狐疑接过,贺闻别过头不看她,她缓缓展开,在看清字的一瞬间却大脑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