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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内外城共有多少碓房呢?
  如果连一些比较有规模的家庭小作坊都算上的话, 不下千家。
  但多数都是开在胡同口,雇上几个老乡,在自家安几个碓, 将带壳的粗米舂成细米米,然后将细米挑去街头巷尾散卖,挣两个辛苦钱的家庭小碓房。
  像在座的这九家,最大的, 至少承包了小半个内城的八旗粮米舂碓,所涉及业务,除了每到放米季,配脚拉车、加工粗米,还包括放贷、银钱冲兑、当铺、放印子钱、牙行等金融业务。
  谁说中国这片土地上没有银行的,自古以来,所谓的钱庄、当铺、牙行等,就是本地银行。
  碓房最常做的业务就是放贷, 因为通过放贷, 可以将八旗官兵套牢在碓房,成为碓房老板最牢靠的“业务伙伴”。
  那么, 八旗官兵在碓房借贷,只是因为自己奢侈、挥霍,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吗?
  不尽然。
  八旗官兵随战出征、行围、出公差,是要自己准备战衣、兵器、战马、粮草的。标准的是一个甲兵,全套的战衣、腰刀、弓箭、一匹战马,和两个奴隶。
  这两个奴隶, 就是为这个甲兵处理一切琐事, 保证这个甲兵能够顺利上战场杀敌。
  所以, 一个合格的甲兵, 自己不仅要有足够的钱财给自己置换装备,还要自己养活战马,还要供养奴隶。
  最后一项,才是娶妻生子,养活家口。
  所以你就知道,朝廷为什么每年至少拨银两百万两贴补八旗兵丁。
  所以你也就能明白,如果只是吃饱肚子的话,是没有所谓穷苦兵丁一说的。
  所以,你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些八旗子弟,宁愿提笼架鸟做一个废物,也不愿意做官兵。
  是真的天生的废物、不思进取、没有建功立业的决心和毅力吗?
  是因为,他们连当兵丁最起码的资格都没有,没钱给自己置装备啊。
  穷文富武,古今通理。
  而作为一个佐领,你手下官兵配备齐全,有前锋2名,亲军2名,护军17名,拨什库6名,马兵(骁骑校)40名,步兵拨什库2名,步兵18名,铁匠2名,共89名。
  皇帝要征准噶尔了,你作为佐领,要随皇帝出征。
  你要保证你手下兵丁战马肥壮,甲衣齐全(不需要新,但要有),刀锋没有生锈,前锋军除了战马,还要有报信的烟火、弓箭、其他零碎等。铁匠至少有打铁、缝补的家伙式吧?要想马儿跑的快又稳,得要有草、豆喂养吧?埋锅灶饭,至少有粮食、有柴薪吧?
  ……
  等等等等,从哪里来。
  皇帝有补贴。
  补贴够吗?
  好,银子给你了,你从哪里去采买。
  这家贵了,那家贱了,还有那家,更加便宜两分呢……
  钱总是不够花的,上战场是要死人的,该花的还是要花。钱从哪里来?
  借贷吧。
  咱们可是有铁杆庄稼的八旗兵勇,不怕还不上。
  于是,一个佐领走进了一家名叫同兴号的碓房,和同兴号签订了借钱字据:
  借钱两千五百吊。
  同众言明:钱无利息。每甲米季,给坐甲米一分满归,归完为止。另,情愿将本佐领下,应领众军米石车脚,交于同兴号配脚拉车。
  双方画押签字,然后,这个佐领就能带着两千五百吊钱,去采买所缺军需了。
  大体解释一下:
  我是一个佐领,手下有89个正经兵丁,每一个朝廷发米季,我都有资格,去将我手下89个兵丁的甲米一起领到我的家中。这是属于我手下兵丁的米,我有权利支配,所以,这也是属于我的米。
  我利用我的职务之便,在同兴号借了两千五百吊钱,用于采买军需,没有利息。
  我的还款方式是,在我领到89个兵丁的甲米后,抽出一成米给同兴号,用来还款,一直到还完为止。作为不付利息的补充条款,我在将所有甲米从粮仓领出来之后,交由同兴号车队,拉到家里去(配脚拉车)。因是粗米,需要加工成细米才能入口,所以,我将拉车和加工的工作,一起交给同兴号。报酬是,一石粗米(拉车费+加工费)2吊钱,用甲米折算付清。
  佐领所得:两千五百吊钱。
  同兴号所得:一个佐领下89个兵丁至少2-3季度的粮米拉车业务,加工业务。
  同兴号附加值:一石米,舂八斗,我得两斗;我用大斗小升,多入少出,克扣米量;好米舂完,我将陈年旧米或者发霉的米送去给该佐领,好米高价出售。
  一米三吃,同兴号在这个佐领身上,至少能扒下来三层皮。
  朝廷并不总是打仗的,出征的任务不多,但是,皇帝每年都要春围、秋狩,有时候,还要下江南,还要巡视西北,还要去盛京谒陵,还要……
  康熙皇帝总是闲不住的,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路上渡过的。
  八旗兵丁,不是这次出去,就是下次出去,只要一动,银钱就哗哗的往外淌。
  皇帝老爷不准我耕种,不准我经商,不准我读书科举,只准我骑马射箭,我只有固定的银米进项,我要怎么应对随军、父母白事、儿女喜事呢?
  去碓房借贷吧。
  还不上,那就拿房子、旗地、战马、甲衣、刀箭做抵押,最后抵无可抵,成为了无房居住的穷苦兵丁。
  可以说,在座的九大碓房中,每一家都有不知道多少箱子的类似借据。
  现在,德亨说,从今天开始,开碓房需要朝廷户部办理的资格证,没有资格证的,碓房关门,一箱箱的借据,一秒成为废纸。
  九位老板、大掌柜们都呆了,就连讷尔特宜等,都顾不上其他,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碓房老板,几乎全部都是民人,你民人在内城做这么大的买卖,说背后没人,谁信呢。
  德亨对众人微微一笑,道:“众位想必都已经明白我所求,有不同意支付条款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苦涩,离开,离开哪里去?
  回家关门大吉嘛?
  如果他们不想银库里存的借据变成废纸,就必须要获得这个什么资格证书。
  有掌柜就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王爷,如果我们获得这资格证书,就一切如常吗?”
  我们借出去的贷,还能收回吧?
  德亨意味非常道:“应该,如常吧?”
  众人心中咯噔一跳,应该?什么是应该?应该是什么意思?
  德亨笑解释道:“众位已经听说了,皇上命我掌八旗都统事,领八旗兵丁银米发放。这银子呢,还是照常,甲米上嘛,要按照我的法子改一改。”
  众人开始抹汗,问道:“按照王爷的意思,要怎么改呢?”
  德亨:“简单,让兵丁去所在旗都统衙门去领粮票,一月一领,领到粮票,就能去有资格证书的碓房,或者去粮铺领舂好的细米,这不简单省事多了?”
  啊这、这……
  有人问道:“恕在下直言,若无粮米,有那借贷官兵,要如何还贷呢?”
  德亨笑道:“这个嘛,就不归本王管了,本王也管不着?”
  众人顿时头脑充血,眼前发晕,要发病厥过去了。
  锦绣嗔道:“你就别逗诸位老爷了,你不是带了法子来的吗?”
  众人如闻纶音,纷纷起身行礼,请求德亨莫要玩笑了,快点赐教吧。
  德亨先是哈哈笑了一回,让众人坐下,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只是据我所知,有些碓房,十分不肖,将那官兵耍的团团转,恨不能反过来叫他大爷,以致使一些兵丁倾家荡产,无以为继。实在是盘剥太过,人神共愤了。”
  “这样吧,有意领取这资格证书的,我可以按照你们碓房的规模,将二十四旗中某些佐领的粮米交给你们舂碓,也会安排管理人员和账房先生入驻碓房,一来是给你们营生,二来是为借贷八旗官兵平账。”
  “您的意思是,由您来付清八旗借贷?”
  德亨摇了摇手指,笑道:“不是付清,是转嫁。我给你们继续开碓房的资格和舂米业务,你们将八旗债务转嫁给我。”
  “那……您岂不是吃亏了?”
  这些债务,少说得有几百万两吧?
  德亨:“这些就不劳你们操心了。现在,有谁退出吗?”
  众人面面相觑,屁股就跟钉了钉子似的,没有谁动。
  德亨:“既如此,那就开始招商报价,哪一家提供木材,哪一家提供砖瓦,哪一家提供石料,有能力者,也可混搭认领。”
  众人面前都发下纸笔,写下能够提供的料材和价格,上交。
  德亨将一沓纸放在手边,用装瓜子的盘子压住,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后续,我会遣专人与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详谈。”
  有人战战兢兢问道:“王爷,如果我们没有中选,那…这碓房,真的就开不下去了吗?”
  德亨安慰道:“别担心。你们也知道,一座图书馆,还不知道要建多少年呢,更别提我还要修整整个北京城,还要建外城,需要人和物的地方多着呢,这次没中选,说不得下次就能中选了。机会有的是。”
  这些人都苦着脸走了。
  机会有的是。
  王爷哎,您不知道一次机会错过,很可能让一家碓房消失在北京城中吗?
  这是要他们拿身家来填一个可能啊!
  讷尔特宜磨磨蹭蹭的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悄摸摸凑到德亨身边,眼睛还做贼似的扫描着周边。
  德亨好奇:“你做什么呢?”
  讷尔特宜:“我看看人都走完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