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老怪物,事在人为
黑明王面色铁青,却无从反驳,刚刚那一击的疲软確是事实,而这其实並非是他外强中乾。
方才那一式“佛即我身”,令他人见我如见佛,乃是黑明王的得意手段,这等强悍的大神通耗损些法力也是在所难免。
可对面这搬山道人也不知怎么,心神极其坚韧,竟支撑了如此之久,使得法力的消耗超出预料,以至於如今才后继乏力。
“这可真是怪事。”黑明王想道,“纵使有些人天生心神坚固,远超旁人,可一般修得阳神的修土,在我这佛身面前也至多抵挡片刻这搬山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自不会知道陈阳曾经受过大曼陀罗的洗礼,继而堪破了胎中之谜,心志之坚,几乎可算是这世上最难被度化的修士,如一座山岳般难以撼动。
“礼尚往来,我接了明王三招,便请明王接我一招如何?”
陈阳仰头直视著半空中的六臂大佛,双手横著交叠於面前,而后各朝一侧拉开,雷光跃动间发出响亮蜂鸣,直至凝聚为长矛形状。
扭腰送,踏步向前,雷矛顺势脱手而出,砰的一声巨响,於陈阳面前留下一道轮状光晕,而早在这响声传入耳中之前,这一式神雷铸形真诀所凝聚的两仪神雷,就已经突破了黑明王的胸膛,
將其人钉在了身后六臂大佛上,两者一同被雷光贯穿。
残余的雷光进而发散出去,於六臂大佛身上化作道道涟漪,令那伟岸身躯淡了三分顏色之余,
连面容也变得虚幻。
“好!”
远处,站在房顶上的苗月儿见陈阳一击就把那怪模怪样的和尚重创,心头顿时一块大石落地。
先前见陈阳已几乎变成一个血人,她难免有些忧心,心中暗暗想道:“那和尚的佛身虽然诡异,可在师兄的雷法前还是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这神雷铸形真诀的威力,大概可算是我搬山派最强,只是太难运用了些,一旦有什么疏漏,雷光当即涣散,反倒容易伤及自身。”
这件事,苗月儿確实有著切身体会,见陈阳的神雷铸形真诀如此犀利,前不久她也尝试过修行此术,可虽然有陈阳在旁指点,並明確告知了各处诀窍,却还是未能成功。
““.究其根底,是因这法术乃是將强悍雷法凝聚至极限,而雷霆本就是世间最暴烈的力量,
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想要將其塑造为符合心意的形状,要么以莫大法力强行镇压,要么便是细致入微地掌握每一处细节-师兄所用的法子正是后者,而倚仗便是那一对重瞳法眼。
可以说,此术几乎是为他量身定製,除了师兄之外,世上基本无人能效仿。天师府的人不行,
重阳宫的人同样不行。”
自家掌门如此了得,她自是感到与有荣焉,腰杆子都硬了不少。
“法身被破,那黑衣臭和尚必定受了不轻的创伤,这一阵算是拿下了。”苗月儿喜滋滋地想著,“我道师兄为什么要亲自坐镇京城,看来他是料到了会有这等大敌-哼,化外蛮夷再是了得,也难敌我中土玄门正法。”
只不过,她到底还是太乐观了些,且不说搬山派神雷铸形真诀到底能不能算玄门正法,只黑明王已被陈阳重创一事,就有待商榨。
被陈阳以神雷铸形真诀给串了葫芦后,黑明王的身体先是僵直了片刻,而后因受到衝击而暂时低下的头颅,便缓缓抬起。
只见其目光深沉,双眼之中似有无尽黑暗,身体稍稍扭动几下,便恢復了盘坐的正姿,胸口处一个碗口大的透明骷髏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你很好。”黑明王平静地道:“已许久没人能够破我的化身了—今日这一阵不坏,我很尽兴。”
搞了半天,对付的居然只是一个分身?
陈阳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舒展开来,气定神閒地看著对方,“不知这化身,共有明王的几成法力?”
“三成总是有的。”黑明王道:“不过,这佛身神通即使是我本尊使出,倒也相差无几,
这一阵,確实是陈掌门贏了-我因身怀重伤,常年在大雪山玄冰海下闭关,只偶尔以化身行走人间。这些年来,能够破我化身者,除却你以外,便只有一人半而已。”
“哦?”陈阳好奇道:“何谓一人半?”
“两百年前的三丰真人,是一个。”黑明王先竖起右手食指,再將中指也捲曲著竖起,“龙虎山的小道士算半个算算日子,他如今也该是个老头子了嗯,眼下应该已经是天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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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吹大气。“
苗月儿起脚听著场內动静,气呼呼地想道:“还跟三丰真人交过手,那这胡僧岂不是有两百多岁?但他皮相分明年轻得很,想必是见敌不过师兄,开始胡吹大气、虚张声势———”
“我虽然是中土人土,但对青塘之事也並非全然没有了解。”陈阳心中想道:“上代的黑明王是在四十年前故去,隨后由转世灵童接任,照他这意思,难道转世灵童真有其事,歷代黑明王其实都是一人?还是再探探其口风“
“三丰真人乃是得道前辈,陈某不敢与他老人家相比。”陈阳诚恳地问道:“只是不知张天师,又为何在明王口中只算得半个?”
“为了破我的法术,他豁出了半条命,更少说折了五十年的阳寿.”黑明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面带笑意道:“只剩下半条命在,当然只算半个,算算日子,大限也就在这几天了。”
听得这话,陈阳沉默了。
张天师命不久矣的確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消息,只有与天师府亲近的人才能或多或少收到些风声。
这黑明王说得言之凿凿,显然並不是空穴来风,看来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那么说,自己如今对上的原来是个老怪物?
看来我陈某人也並非浪得虚名,这么一来,略微掛些彩也能接受了。
“看在你胜了我一场的份上,我便再向你透漏些消息罢—”
黑明王此刻给陈阳的感觉判若两人,先前这人虽然也有些诡异,却没有如今这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仿佛刚才的神雷铸形真诀已將这副躯壳內的人杀死,此刻甦醒的乃是另一个灵魂。
“咒杀这汉人皇帝的,乃是我一位弟子,我以化身北上,本是受他所邀前往开坛讲经,只是途径京城,才来凑了回热闹。”
黑明王继续道:“你们汉人有一句古话,叫做人杰地灵,可现如今,对的却只是前半句中原各地灵脉已近枯竭,龙兴塞外乃是大势,你今日所为,终究改变不了什么。终有一日,战火將燃遍整个中土,到时社稷倾覆、神州易主,我教当大兴三百年。”
听得这话,陈阳心里咯瞪一声,不为別的,只因对方这番言论与他所知有惊人相似。
“好了,言至於此,今日我很尽兴。”黑明王最后深深地看了陈阳一眼,笑道:“.——咱们便后会有期罢。”
说完,一阵阴风吹过,其身躯连带著身后的那尊六臂大佛,开始一寸寸的、慢慢化作灰尘,在陈阳眼前飘散。
“休想走!”
陈阳立即连掐几个法诀,令黑明王胸口处那一柄尚未消失的雷矛再度爆发灵光。
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以此镇压住对方用於维繫化身的一缕分神,趁机將其锁困於此,好盘问出更多事情。
同时,又从怀中取出个炮,一拉尾绳,令其化作烟飞上天空。
“来了!”
一直等待著陈阳信號的苗月儿见状,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催动全身法力,闭目运气,激活了陈阳留在庭院间的阵势。
只见绿草茵茵的土地上,忽然间无数道灵光一同亮起,迅速相互勾连,隱隱匯聚成一座阵法的形状,只在数息之间,便以深厚法力隔绝了內外。
现在,纵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陈阳布下的阵法中飞出。
可惜的是,一切努力终究变成了徒劳。
大笑著的黑明王,身形逐渐淡去,浑然未受到任何雷法影响,直至那张面孔最后彻底消失的时候,陈阳及其阵法,却是什么也没困住,也根本没寻觅到任何分神、阴灵的踪跡,
就好像是一个泡影,噗一声便消失了。
“......
少有的挫败感涌上陈阳心头,一肚子气的他站在院中,看著那凉亭倒塌后的一地狼藉,沉默不语。
月光下,血跡斑驳的背影拉长在地上,显得有些萧瑟。
“师兄?”
静静地站立了片刻后,苗月儿自后方赶来。
她本想询问陈阳情况如何,在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鬱闷后,又闭上了嘴没有多言,只关切地劝道:“师兄受了些皮肉伤,而这夜间的风又有些凉,我看,咱们不若先回房去,慢慢从长计议,如何?”
“—.唉。”
陈阳轻嘆一声,却是答非所问,头也不回地道:“师妹,你信命么?”
“自是信的。”
苗月儿略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地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有其安排。只是,人可以信命,却不能认命,我近日开始读易经,就很喜欢其中的一句话。”
这话引起了陈阳兴趣,他转头问道:“什么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苗月儿道:“命数並非不可更改,事在人为。顺应天时固然是明智之举,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如何不是大丈夫?”
“好一句事在人为。”
陈阳振作起来,点头道:“陈某受教了—夜已深,咱们先回去罢—对了,还有他呢。”
走到俞承真的尸身前,陈阳望著那被掏去了心臟的上半身,道:“这样的死相,对於一名修士而言也算是悽惨了黑明王那一抓,並不是只单纯掏去了一颗心那么简单,而是將其精气神的大部都聚集起来,一併取出。如今残魂已经散去,休说转世,就算是做鬼也没有可能了。”
“活该,这就是当叛徒的下场。”
苗月儿对俞承真並无任何同情之意,见到对方腰间有个东西,好奇之下將其摄起,只见是一块於正面绘有雪山的黑色令牌,便將其交给陈阳。
“师兄,你看,他身上有这么个玩意儿。”
陈阳拿到手后,看了看,说道:“这应该是大雪山的信物,看来这俞承真与黑明王那群非佛外道勾结甚深啊“.—说到这,我刚刚便想问了。”苗月儿道:“为何要称呼那和尚是黑明王?他的肤色也不深啊,莫不是因为身著黑衣的缘故?”
“这只是原因之一。”陈阳解释道:“身著黑衣是这群人最基本的特徵,而之所以称其为黑,
是要与青塘密宗作区分,世人常將此二者混淆,殊不知两派其实相互对立、水火难容。”
“自莲生大士入藏传法,密宗大兴於青塘,其所传乃是金刚乘佛法,又称白教,其要旨在一个“藏”字。而黑明王这支,本是青塘土生土长的教派,以血祭鬼神而闻名,在青塘密宗大兴后,
一度岌岌可危,因而特地效仿密宗改变了教义,可是画皮难画骨,二者看似相似,里子却有莫大区別,为了区分,所以被密宗称之为黑。因为黑色本身,也有不洁、邪恶之意。”
“此二派在藏地纠葛了数千年,结果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对方的影响,譬如密宗那些以人骨、
人血製作的法器,便是因此而来。那黑明王一脉称呼其神为我佛,也难说不是在效仿密宗。”
“可是,他们真正信奉的佛,与大日如来根本不是一回事。”
“为了修行,他们至今仍保留著血祭仪式,將人如同牲畜般宰割,旁人不知其底细,只以为青塘密宗都是如此。”
“原来如此。”苗月儿道:“这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了,若不是青塘人,又哪里知道这些调调?这和尚行事如此诡异,却也符合其外道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