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嘉恆就差一口气,眼看著人就要没了。
  武香香悠悠的把输气管,一把插进他的鼻孔里。
  鄺嘉恆如同饿狗扑食,猛的吸气。
  好一会儿,终於脸色渐缓,他从地狱脱身,慢慢爬到了岸边。
  但还没完!
  在他终於舒坦了片刻,武香香又戏弄般,將他鼻孔里的氧气管,抽了出来。
  就像拿捏他的命脉一般。
  鄺嘉恆怒目圆瞪,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一般。
  她怎么可以如此狠毒!
  武香香心里坦然至极,明晃晃的盯著他。
  她就想看著鄺嘉恆一次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和海水涨潮不间断的拍打沙滩一般。
  一次又一次,从绝望到希望,再到彻底绝望,再给一点希望。
  她要让鄺嘉恆的身体和心理全线崩塌!
  终於在一次次如同逗狗一般,鄺嘉恆眼角溢出了绝望的两滴泪。
  他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含糊又沙哑。
  “香……香…….”
  武香香目光一怔,刚才那种痛快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
  她觉得了无生趣。
  没意思极了。
  她不想再看到这个人,这一辈子都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脑海里彻底抹去。
  这个人不配占有她一点回忆、一分一秒的时间。
  她要回去陪谢宁了。
  在鄺嘉恆再次要断气前,武香香又把氧气管插进他鼻孔。
  这一次,鄺嘉恆像是失去了求生欲望似的,只是本能反应,轻轻的吸气。
  武香香看他最后一眼。
  淡淡的说:“我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你整个人都已经发烂发臭了,让所有人都噁心至极,赶紧自己了结了吧,活著真是悲哀!”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病房。
  直到出了医院,上了车,武香香的人仍旧在颤慄,那种虚张声势瞬间瓦解。
  她终於感到后怕,將死之人本就让人看著触目惊心,尤其是她在没开灯的病房,和他待了这么久,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她恨不得马上回到谢宁身边,让他抱住自己。
  —
  鄺嘉恆看著她离开的背影,神色里,是真正的哀莫大於心死。
  他忍不住轻颤著病弱的躯体,恫哭出声。
  这辈子,父母不爱他,他都没什么遗憾,唯一的,还是武香香。
  他这辈子就只谈过这么一个女朋友,只对女人上过这么一次心。
  他望著晦暗的天板,陷入从前的回忆中。
  鄺嘉恆第一次遇见武香香,是在拥挤的早高峰地铁里。
  周一的早晨,每个上班的人都昏昏欲睡,脸上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鄺嘉恆手抓著掛手,身体几乎被后背的人群压得,要倾斜到座椅那边。
  他站的位置,对面坐著一个背著大大的白色托特包,穿白色芭蕾单鞋的女生。
  鄺嘉恆实在不堪重负,想挪动一下身体,没成想一小心,就踩到了那双乾乾净净的白色鞋子上。
  他赶忙低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女生微微抬眸看他,露出一丝羞赧的体谅笑容,声音平淡又柔和。
  “没事的。”
  鄺嘉恆怔住了。
  女生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透亮,完全没有化妆痕跡,连眉毛都是淡淡的。
  可她的眼睛,又圆又跳,眼珠黑白分明,眼神透亮似水。
  鄺嘉恆从来没见过气质如此乖巧、眼神如此乾净的女孩。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然而老天似乎格外眷顾他。
  到了一站,上来个60多岁,头髮白的老奶奶,佝僂著背,手里拎著医院的检验单,应该是去看病。
  打工的社畜牛马,个个都很累,没人想在这水泄不通的地铁里,给一个老人让座。
  要么闭上眼睛睡觉,要么低头玩著手机。
  就在这时,那个穿白色单鞋的女孩子却站起身。
  她艰难的抓著扶手,轻声说:“奶奶,您坐我这里来。”
  那奶奶面色和善,看起来受宠若惊,忙推脱:“不用,你坐吧小姑娘。”
  那女孩说自己下一站就到了,那奶奶才连连道谢坐下。
  鄺嘉恆在一片汗臭味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香气。
  他脸红,是这个女孩身上的味道。
  因为她就站在自己前面,两人前胸后背,几乎都要挨到一起。
  鄺嘉恆深呼吸,努力支撑著身体,为她隔出一点小小的空间,让她可以自在的站立著。
  到了下一站,女孩却没有下车。
  下一站,又下一站,女孩还是没有下车。
  鄺嘉恆心里急了,因为他还有一站就到公司了。
  地铁预告声响,鄺嘉恆全然没有准备下地铁的姿態。
  他捨不得,他纠结。
  然而这么拥挤的地铁,他怎么可能贸然问人家要微信。
  可是,以后都碰不到了怎么办?
  就在他的思绪百转千回之时,地铁到站,女孩的声音响起。
  “借过一下,麻烦借过一下。”
  鄺嘉恆惊呆了,心里狂喜,著魔一般跟著女孩的步伐,下了车。
  然后,他跟著女孩刷地铁卡,出站,到公司。
  他感觉中彩票,也就这种心情了吧。
  女孩竟然跟自己一个公司的!!!
  自从以后,鄺嘉恆每天都在地铁口,等著那个女孩也下了地铁,就跟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一起去公司。
  他等了半年,终於等来一场及时雨。
  那个女孩完全不记得他了,但她眉眼弯弯,对鄺嘉恆说,“我叫武香香,你呢?”
  “我叫鄺嘉恆,很高兴认识你。”
  ……
  凌晨两点,鄺嘉恆在病房里,白色枕头湿了一片。
  谈恋爱以后,鄺嘉恆才知道,这个善良的女孩子,竟然是个孤儿。
  他好心疼,希望可以给她一个家。
  他每晚下班,就跟著妈妈学做菜,因为武香香不爱做饭,他周末就去给她做饭吃。
  他们家就是普通工薪阶层,他和爸妈一样,省吃俭用,只为努力攒钱,凑首付买房。
  他是一个很传统的人,结婚就要买房买车、还要给彩礼、买三金、办酒席、度蜜月。
  武香香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该给的东西,该有的流程,他希望武香香都拥有。
  武香香也很乖,和他在一起,从未跟他要过任何礼物。
  两人约会基本上就是逛公园,逛超市,偶尔过生日,两个人去外面吃顿好的。
  鄺嘉恆抓娃娃,抓到一只小兔子玩偶,武香香都宝贝得不行。
  他觉得上天好像按照他的喜好,把武香香安排给了他。
  她是完美的!
  至少在那次当伴娘之前,是绝对完美的。
  鄺嘉恆的泪顺著太阳穴,流进了耳朵里。
  他想著那个完美的武香香,用尽全身力气,抬手靠近自己的鼻子。
  氧气管从他鼻腔里,轻轻滑落出来.......
  鄺嘉恆大口喘气,身体难受,心里却不痛苦,他陷入了一场似幻似真的梦境中。
  那天周末,他在厨房做菜,武香香穿著白色睡衣,从后背伸手抱住他的腰,小脑袋搭他肩膀上。
  “还好我坚定,拒绝了大学同学要我当伴娘的请求,在家睡到自然醒,还有人给我做饭吃,太幸福了。”
  鄺嘉恆回头,在她脸颊亲了亲。
  “出去等著,我要炒菜了,油烟很大。”
  “喔,好的,男朋友辛苦啦!”
  武香香討好的笑,在他脸颊蹭了一下,趿著拖鞋,去客厅看电视去了。
  一年后,他终於在江城买了新房。
  在圣诞节那天,他在家里做了一桌子好菜,两人吃到一半,他实在等不及。
  从臥室拿著早就准备好的粉色玫瑰和求婚钻戒,跪在了武香香面前。
  “香香,嫁给我好吗?”
  武香香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好,我愿意!嘉恆哥,我愿意!”
  两年后,武香香生了一个女儿,长得很像她,鄺嘉恆宝贝得不行。
  武香香还经常吃醋,“老公,我觉得你太宠女儿了,你都没这么宠过我。”
  鄺嘉恆把她抱在床上,俯身过来,“傻老婆,宠女儿和宠老婆,那可不一样。”
  他吻著武香香的唇,含糊道:“老婆,是这样宠的……”
  武香香露出羞赧的笑容。
  就像第一次,他在地铁里看到的那个笑容。
  永远那么的乾净、美好、像天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