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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3章 桃岛
  在苏杭一带,除了两个日月教,也確实没有什么大的帮派。
  浙江的一些小帮派,也不成气候。
  江湖散人,好似对自己不构成威胁。
  路平便將地图一收,也就不以为意。
  第二日本要出海,庙祝通报有人到访。
  路平一看帖子,不由得一阵欣喜。
  来者是严激。
  路平和他素不相识,但是知道此人的来歷。
  他字道澈,號天池、天池居士,是江南一带的琴操大师。
  他的父亲严訥,在嘉靖朝担任过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听闻吴江有佳曲,星夜赶来,果真妙不可言。烦请路司李为我引见,不胜感激?”
  二人寒暄过后,严激即开门见山说道。
  “道澈兄何以篤定与我有关?”路平笑道。
  严激的身份和杨表正截然不同。
  他是宰相之子,杨表正却是山野村夫。
  杨表正出版一套琴操都要四处求人,这在严激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
  苏州一带,是此刻的文化中心,杨表正却只能隱居於武夷山中。
  严激哑然笑道:“云积所作之事,天下皆知。我观二女,皆仿佛江湖中人,此时吴江恰巧有一位专理江湖事的路司李,难道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他顿了一下又道:“云积你放心好了,我只为琴艺而来,绝无其他心思。”
  路平不禁脸孔一黑。
  你就是想撬任大小姐的墙角,也得能撬得动啊。
  他想了想说道:“此女脾气素来古怪,我先去问问她,再请来与道澈兄一见。”
  “云积兄你——”严激摇摇头。
  人人皆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在江湖上威风八面,想不到竟然也是惧內之辈。
  一江湖侍妾而已,何必如此客气?
  “我为何要求见他?”任盈盈妙目一瞪,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昨日你在吴县见的薛素素吗?”
  路平一愜,立即明白过来。
  这是徐善,刚刚一天时间,就將自己在吴县的事情暗自宣扬,以为是给自己扬名,在任大小姐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路平摇摇头嘆道:“薛素素如何能与任盈盈比,家中有绝世之明珠,还会稀罕混珠之鱼目吗?
  任盈盈面色缓和下来,犹自不情不愿。
  “此人是当世琴操大师,绝不是什么无聊文士。”路平忙解释道,“我知盈盈喜欢琴艺,这才答应下他,既然你不想见,其实我也不想让他见,这就打发他离去。”
  任盈盈冷哼一声,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一见之下,严激微微打量了一下任盈盈,对其绝美之容顏,仅仅是一呆而已。
  接著,二人便论起了琴。
  琴操三流派,山林流、士人流、江湖流。
  在路平看来,这是士人流的顶级水平,与江湖流的宗师之间的交流。
  严激是去文派的,对杨表正將诸多古诗文改为琴歌大为不满。
  当出师表都要勉强谱写成琴歌时,严激觉得极其无聊多余。
  任盈盈对此,却是无可无不可。
  严激讲究“清微淡远”,倒是和任盈盈的乐理颇为相合。
  二人竟然聊得愈发投机起来。
  “司李小哥,圣姑与人相谈甚欢,你就不担心吗?”
  蓝教主眨眨眼笑道。
  路平化身隔壁老路,与蓝凤凰二人吃酒。
  他虽然也懂得一些琴操,但与严激这样的大师相比,相差甚远。
  听到蓝凤凰所说,也只是淡淡一笑:“盈盈若有此心,隨她去就是。”
  蓝凤凰晒笑一声,路平这样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任盈盈弹了一曲《仙翁操》。
  严激不禁拍案惊起,第十二段时,有七息静止,这七息自然是无声,此前音韵、琴弦余波,恰与听者心跳共振。
  虽无声而胜有声。
  “妙哉!”严激掌道,“顺则生人,逆则成仙,过音色之皮相而达天籟之境。路夫人可谓天人。”
  任盈盈脸孔微微泛红。
  能得到这样一位负有盛名人物的讚扬,她还是有些窃喜。
  竟然浑然没有注意到“夫人”二字。
  “过誉了。”她轻声说道。
  严激也取琴,弹一曲《洞天春晓》,一时飘渺如游方丈蓬莱。
  传说有位叫做沈音的,梦游洞天,遇一老人奏中和之曲,这就是《洞天春晓》的来歷。
  其曲调,仿佛游览於仙境一般。
  任盈盈听著,也不由得嘆服。
  “二位可为知音。”路平笑著回到静室。
  “失礼!”严激忙起身道,“不想今日能够结识一位琴曲大家,当真不虚此行。云积若是得空,可带尊夫人来寒舍,家母,拙荆均是爱琴之人,见之必定不胜欣喜。”
  任盈盈这才想起,严激一直的称呼都是“夫人”,不由得大羞,却狠狠瞪了路平一眼。
  路平笑道:“一定,一定。”
  严激是真的为琴而来,他和路平聊了一会。
  赠送路、任二人各自一套琴谱,任盈盈便以《绿竹梦》琴曲回赠。
  《绿竹梦》配曲的琴谱,其实是从琴歌开始。
  严激初始不以为然,一看之下,不由得变色。
  “这是路夫人这两日所奏之曲吗?”
  这一次的“路夫人”,让任大小姐终於沉下脸来,一脸皆是乖戾之色。
  路平忙说了一个“是”。
  严激却像没有感觉似的,又坐回古琴畔。
  他凝神屏气,微微沉吟,舒缓悠扬的曲调传来,绵延不绝,无限吁嘆,都化为琴弦上的轻拢慢捻。
  “绝妙无双。”严激长嘆道。
  待严激离去之后,任盈盈忽道:“你让我和蓝姐姐在垂虹桥弹曲,可是为了此人?”
  路平点点头:“不错,此人正是江南琴操领袖,我料他得《绿竹梦》琴曲之后,定然还会再来,他再来的时候,必定携带著诸多琴家,就可以邀请黄仲公,甚至刘正风、曲洋同来,以江湖之乐,会士人之乐。想必又是一场盛会。”
  任盈盈轻嘆一声,眉道:“你费尽心思,要做论琴作甚?”
  路平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对付东方不败。”
  任盈盈愣然道:“这与他有何关係?”
  “你可以请教你娘。”路平笑道。
  国朝以来,普陀山几经荒废。
  洪武二十年(1387),信国公汤和经略东南,废昌国县建制,尽徙舟山诸岛居民三十万户入內地,除铁瓦殿外,殿宇三百余间均被焚毁。
  在此之后,朝廷一再重申禁令,僧侣也一再违禁上山,修復祠庙。
  往往是僧侣拆了建,官府建了拆,
  直到嘉靖年间倭寇开始猖獗。
  嘉靖三十二年(1553),普陀山沦为倭寇巢穴,朝廷几次派兵征剿,方才平靖。
  一直到万历二年(1574),朝廷颁布的《普陀禁约》依旧在宣称:“告示沿海一带军民、僧道人等,不许一船一人登山樵採及倡为耕种,復生事端。如违,本犯照例充军。”
  此刻当上普陀,实际是违禁的。
  为了以防万一,路平请外相发给寧波府县一道札,准往普陀山一趟,方才得到允许。寧波府如今,颇有雄心恢復普陀胜景,因此,也网开一面。
  “司李。前方就是桃岛。”
  潘吼身材消瘦,面色蜡黄,对路平和各大派很是恭敬。
  隆庆年间的《天下水陆路程》载:“(普陀)山在海中,郁然丛林,近被倭寇烧毁,今略盖茅店而已。”
  到如今依旧是荒草离离。
  一间茅草屋中,走出三十多名和尚,身穿黑衣,各自手持棍棒,问明眾人去向之后,便不再理会。
  见到桃岛的一瞬,路平对潘吼和海砂帮都有一些佩服。
  桃岛考古,比起挖一座坟墓的难度,可以说不知道大多少倍。
  满岛高大的树木,杂草丛生,荆棘丰茂。
  范遥的桃岛总图,屁用没有,
  海砂帮需要先清理树木,仅此一项,就耗费了大半年,其中,还有临近卫所的水军不断巡逻,
  各路海盗不时造访。
  工程难度可谓极大。
  “此处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桃岛?”
  崑崙掌门一脸的难以置信,岛上没有什么建筑物存在过的跡象。
  其他各派的掌门,也都颇为失落。
  路平也嘆了口气,他对桃岛发现什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像周芷若那般独自一人跑到桃岛,取了秘笈就走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发生。
  “潘帮主,说说你的想法?”
  潘吼朝著各位大佬拱拱手,神色恭谨地说,
  “在下是这样想的,我们考察岛上地形,找了一些老工匠实地查勘,黄药师前辈虽然精通奇门八卦,但何处能起屋,何处不能,却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如今,路司李文带来了这副桃岛总图,倒是印证了我们的猜想。”
  他指了一处地方道:“此处,应是当年的桃林。”
  眾人这才提起一些精神,据说,“桃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就在桃林之中。
  黄药师过世之后,定然跟他的妻子埋在一起。
  这一对夫妻的坟墓,才是眾人极度嚮往的。
  接著,大批海砂帮帮眾登岸,开始了大搞土木工程,
  这一次的期限,就只有三天,
  再没有发现,眾人將永远不履桃岛。
  这也是路平给眾人提出的条件。
  其实就是海砂帮本身,在桃岛如此反覆地挖来挖去,也觉得烦躁的不得了。
  当夜,眾人在岛上点起篝火,吃著肉,唱著歌,各色厘语小调迴荡在海上。
  眾人分成两拨,一些就在岛上入住帐篷,另一些人则留在船上。
  夜色渐深,海风渐烈,洪波涌起。
  船舱中不时传来一阵哎呀作响声。
  灯影摇曳处,大多数人已经入眠。
  路平伸手触在一个茶杯,不多久,茶杯之中的清水已经化成冰。
  他取出一块冰,放在手中,微微用力,一块坚冰便被切割成细小的碎片。
  有了左冷禪的《寒冰真气》。
  確实可以製作处一种暗器。
  左冷禪已经將路基铺就。
  但是,这可以称得上生死符吗?
  路平还是不敢篤定。
  至於逆运真气,將刚阳之气转为阴柔。
  这对他来说,其实反倒是最为简单的。
  因为易筋经內力之所以可以克化异种真气,原因就在於,它是中性的。
  他运用弹指功法,將一个个微小的冰块投射出去,剎那间,冰块就会在空中溶解不见。
  海砂帮眾人,在天不亮就开始干活。
  远处约有数百艘渔船,正隨著潮涌横斜起伏,各色帆影在阳光下闪烁著斑斕的光芒。
  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倭寇。”
  路平一惊,放眼望去。
  只见大大小小的船只,纷纷避让。
  它们爭先恐后驰入千步沙。
  隆庆开始,倭寇之患虽然已经消除,但依旧有零零星星的海盗和倭寇,往来於东南沿海。
  尤其在月港贸易重开之后,走私隨之泛滥,沿海各地,尤其是寧波一带,不时就会传来倭寇的警报。
  大约十多艘远洋船,行在后面,不多时,就见倭船靠近,贼人跳上一条船,开始砍杀起来。
  一时,哭喊之声震天。
  还有一些落后的渔船。
  倭船靠近后,便开始投放引火之物。
  有三条船很快被点燃。
  如果前者是抢劫杀人,点燃渔船,就纯粹是一种心理扭曲。
  火光在千步沙中,显得异常显眼。
  “潘先生,派船去救。”路平立即下令道,“请几派掌门一道出手。”
  潘吼答应下来。
  他吩咐一声,海砂帮纷纷登船,朝著出事处驰骋。
  刚到千步沙附近,倭船都已经扬帆远去。
  “这种事情很常见,司李多来几次海上,也就清楚了。这些海盗有倭国的,有佛朗基人,还有大明自己的。”潘吼见路平脸色不好,连忙劝解道,“这些年已经好多了。”
  確实是好多了。
  皇帝和太后极力支持普陀山復兴,正因为如此,各路僧侣才会千方百计在普陀匯集,触犯种种禁令,投入大量的財富,来修建寺庙。
  自家的商队和渔船却白白让人抢劫。
  “地方官府不曾过问吗?”路平默然问道。
  潘吼笑道:“定海把总与昌国把总管理舟山水军,倒是不停巡逻,可是海上这么大,等他们赶到,贼人已经逃之天天。”
  路平顿时有些颓然。
  大海之上已经是这般情形,自己却还这里琢磨,从黄老邪墓中能找出什么密集。
  人家的江湖中人都已经涌入大海,自己家中的这些江湖中人,却还在搞什么“五岳並派”、“千秋万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