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代价，微不足道
“我要你，我要你今晚，扮演十八岁的程霜降。”
周鹤鸣的话语笃定，却令程霜降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得有点儿僵硬。
陆白也看向程霜降，她的双眸微动，像是在惊讶，又像是早已知悉。
程霜降逐渐收敛起了笑意，她沉默许久，才徐徐点头。
“好。”
那俏皮而活泼到仿佛语尾有旋律上扬的语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冰冷生硬的，如同高岭之的应答。
只须臾，周鹤鸣就感觉面前的少女换了一个人。
倘若只是演技，那想必，程霜降一定是个不弱于陆浅的顶级演员。
陆浅费了一年的时光，才锻炼出能够完美扮演陆白的演技。
而程霜降，大概只用了几个星期，就能令自我彻底消弭，诠释出，连陆白都看不穿的谎言。
或者说。
当程霜降说她是重生而来的时候，她是真的认定这是事实。
“.还是这样，更自然。”
周鹤鸣揉了揉鼻子，这边本来就干燥，在壁炉的炙烤下，更加有些令人喉咙发痒。
程霜降眼眸微微一动，她默然不语，别开视线。
“对不起，是我的错。”
周鹤鸣见状，瞥了眼身边的陆白，然后垂下脑袋以示歉意。
“这只是大冒险。”
程霜降试着解释，可周鹤鸣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扑克牌落到桌上，那五彩缤纷的大王牌招摇过市，似乎在嘲笑命运。
“是我太过贪恋她的余晖，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以至于，让你一直在迁就我的任性。”
周鹤鸣叹息一声，随即认真注视着程霜降的双眸。
“程霜降，你曾经说过，你不愿意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是重生而来的程霜降，你想要让我，只看着你。”
他毫不避讳，哪怕陆白就在旁边看着两人。
“现在我问你，倘若，假如我选择了重生而来的程霜降，我们两个人重新走到一起，共度一生，这样的结局，你接受吗？”
程霜降怔怔地看着周鹤鸣。
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我越是爱重生而来的程霜降，你就会越痛苦，不是吗？”
周鹤鸣追问。
他看到程霜降的双眸里，满是自己的影子，甚至余光里能窥见捧着茶杯的陆白。
却唯独，没有她自己。
原来。
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如此卑微。
“.但对你而言，和她在一起，才是童话的结局，才会有最好的幸福，那段时光，我亲身经历过，我曾经见过太阳，所以，我也知道，失去了她的你有多伤心难过。”
良久。
程霜降叹息道。
“只要这么做的话，你能够重新得到她，陆白也能接受她，你们三个人，能够重新回到那一段美好的时光。”
“那你呢？你就这样演一辈子吗？你自己的幸福呢？”
周鹤鸣叩问。
“有什么关系呢。”
程霜降第一次展露笑容。
那是有点儿凄然，又十分幸福的笑容。
“要是能这样，让你，让陆白，让她变得幸福，那么随之而需要支付的代价，微不足道。”
在这个瞬间。
某种强烈汹涌的情绪席卷了周鹤鸣。
让他清晰地认识到。
眼前的少女，与重生而来的她，拥有相同的本质。
她们都是会为了所爱之人的幸福，愿意牺牲自己的存在。
以及。
她和她，对于周鹤鸣的爱意，同样沉重而执着，不顾一切。
“不。”
因此，周鹤鸣开口。
“代价，很重要。”
他轻轻捏了捏程霜降的手掌，那残留伤痕，白皙而又略显粗糙的手掌。
周鹤鸣可以沉浸在梦中，再也不清醒过来。
这样，他可以和自己最初的恋人，和自己最后的恋人一起，共度余生。
他可以弥补青春所有的遗憾，可以将那些少年时代的誓言尽数履行，可以迈入两人耳鬓厮磨时描绘的未来。
但那样做的话。
一位少女将沉浸在痛苦之中，再也无法获得救赎。
她将以自我为代价，换取三人的幸福。
她说，我愿意。
可周鹤鸣说，我不愿意。
“我不是和你说过扮演的故事么，当时，我问过你的选择，可你并没有给我答案，现在，我再问一次。”
他沉声。
“你是要成为她，还是要做你自己。”
程霜降闻言，睫毛颤抖，眼眸微动，微微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鹤鸣。”
这时候，陆白按住了周鹤鸣的肩膀。
“你现在这样，让人家多为难呀。”
陆白暂时令这个问题的答案搁置。
“程霜降肯定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陆白很清楚，面前的少女是怀抱着怎样的觉悟，才会做出这些事情的。
“我们先继续游戏吧。”
陆白重新洗牌。
“还要继续吗？”
周鹤鸣有点儿看不懂陆白。
“当然。”
陆白莞尔，随即看向程霜降。
“那既然是大冒险，至少在这个游戏持续的过程中，程霜降还是暂时先保持十八岁的模样吧，好嘛？”
程霜降迟疑着点了点头。
三人重新起牌。
这一轮，周鹤鸣运气不佳，抽到了大王牌。
不过他出牌效率还行，手上很快只剩下三张，而陆白只有一张。
程霜降似乎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有些心不在焉，手里还有四张牌。
“抱歉呢，鹤鸣，我这次一定要赢。”
陆白露出必胜的笑容，让周鹤鸣下意识内心咯噔一下。
只见她将手指放到周鹤鸣的牌上，那正是大王牌。
“鹤鸣，我现在手上抽的，是大王牌，对吗？”
忽然，陆白就这么询问道。
“啊？”
周鹤鸣一愣。
不是，还有这种操作？
一个真心话大冒险，至于开挂吗？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答案。
但有些问题，不回答，已经是回答了。
陆白轻笑，抽出另一张牌。
“我赢啦。”
笑嘻嘻地将手上的一对打出。
“.这是作弊吧！”
周鹤鸣抗议。
“鹤鸣你也可以问呀，程霜降也能问的。”
陆白叉着腰，理直气壮。
“.算了。”
周鹤鸣决定不和陆白计较。
既然陆白有一定要赢的理由，那就让她赢吧。
他和程霜降来回几次，最终出光了手里的牌，令程霜降成为了这一轮的输家。
“我选真心话”
程霜降有点儿忐忑。
“让我想想。”
陆白嘴角勾勒笑意，随后，她询问道。
“你，我是说，十八岁的你，喜欢周鹤鸣的什么地方，是不是因为重生而来的程霜降的残留影响才会对他有好感的。”
“？”
周鹤鸣狐疑地看向陆白。
不过。
他也有点儿好奇。
少年一直没有承认，没有提起的一件事是。
在鹤鸣乡的那个夜晚，当十八岁的程霜降询问他，能不能只看着自己的时候，少年内心确实清晰意识到了，他还喜欢她。
他喜欢的，是程霜降这个人的本质。
不因为经历而有所改变，不因为关系不同而有所动摇。
就像，命中注定。
当少年与少女在任何情景，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相遇，他都会爱上她。
重生而来的程霜降，恐怕早已洞悉了这一点。
但周鹤鸣还是想确认。
他有些忐忑与害怕。
害怕眼前的程霜降，只是因为那残留记忆的影响，才会爱上自己。
毕竟在这个世界线，他未曾救过她。
程霜降听到提问，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
“我亲身经历了那一段时光，很难和你们解释，但当他和她牵手，拥抱，接吻的时候，我其实都感同身受。”
闻言，周鹤鸣的表情略有黯淡。
“.所以，我很嫉妒她。”
程霜降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我嫉妒她能够得到你的爱意，我嫉妒她能够那么坦然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嫉妒她能够主动去拥抱幸福。”
“因为我见过你们在一起的模样，所以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对待恋人的方式，你为了两人能够在一起而做出的努力，你面对世界的意志，所以，我才会想要，站在你的身边。”
“即便你没有救过这个世界线的我，可你确实让我感受到，能够成为你的恋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因此，我想改变自己，我想得到你的回应，我想，成为你的恋人。”
她看着周鹤鸣，以不同于重生而来的程霜降，却又包含着笃定与爱意的声音说道。
“爱需要理由吗，我觉得不需要，但，如果你确实需要一个理由，我会说，我爱你，是因为你是周鹤鸣。”
周鹤鸣看着那相似而不同的少女，却感受到了同样的悸动。
内心的轰鸣几乎要磨碎他的理智，让周鹤鸣现在就确认自己对她的爱意。
但他看了眼身边的陆白。
周鹤鸣知道，他无法做出任何逾越。
“果然，你是程霜降呢。”
陆白微笑着说道，似乎示意这一轮的游戏结束了。
周鹤鸣内心一阵揪紧。
在十八岁的程霜降说出这样一番话后，他先前一直按捺住的那份情感，如今满溢而出。
他想要牵住她的手，抚慰她的一切不安，紧紧地拥抱住她，用深吻夺走她所有的疑问，在爱意交织之中，与她立下铭刻一生的誓言，并且，携手共度余生。
可周鹤鸣也想和陆浅拥有这般的未来。
就算陆浅说过，她喜欢的是依旧喜欢程霜降的周鹤鸣，可那仍然会让周鹤鸣感到问心有愧。
而程霜降，也曾经拒绝过周鹤鸣短暂的爱意，她不想要周鹤鸣因为自己的期待与愧疚做出的补偿，她要的是，周鹤鸣基于自身爱意而做出的选择。
就此抛下陆白，与程霜降在一起，他和她，都无法问心无愧。
怅然之间，周鹤鸣输掉了这一轮的游戏。
赢家依旧是陆白。
抬眼，看着陆白，周鹤鸣忽然心生怯意。
某种预感告诉他，如果自己选择了真心话，那么陆白肯定会问出一个将会彻底破坏现有关系，将周鹤鸣，程霜降，与她自己，彻底卷入旋涡之中的问题。
所以，他沉默片刻。
“我选择大冒险。”
“好嘛。”
陆白似乎有所预料，摊开手。
有些问题，没有问出口，就已经可以得到答案了。
周鹤鸣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那我要你”
陆白视线从周鹤鸣身上转到程霜降。
“我要你，吻程霜降，就像我俩之前那样。”
“？？？”
虽然有所预料，但实际听到陆白的大冒险要求，周鹤鸣还是瞳孔地震。
因为自己不愿意说出真心话，所以陆白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他吗？
“什么？”
程霜降也好像没听清楚一般，反问道。
“你们之前都亲过一百多次，我好像一次都没看过，刚才那个碰一下不算数，就当做是让我参考学习不行么。”
陆白理所应地说道。
“毕竟，我还要出演鹤鸣的剧本，扮演程霜降你呢。”
她说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可程霜降也不一定愿意.”
“我愿意。”
程霜降打断了周鹤鸣的辩解。
周鹤鸣看向少女。
相似又不同，但本质一样的爱意在她眼中回荡。
周鹤鸣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枷锁，恐怕会在这一吻之下荡然无存。
陆白是想考验他？
还是说，想要让周鹤鸣直面自己的内心，做出真正的选择？
周鹤鸣不明白。
他看向程霜降。
“那我们就.”
在陆白的注视下，两人起身，脸颊靠近。
温热的气息交织，少女的脸庞近在咫尺。
周鹤鸣这时候才意识到。
这是他出于自己的主动，与十八岁的程霜降第一次接吻。
他看到少女闭上的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淡樱色的湿润双唇。
下一刻。
周鹤鸣吻上程霜降。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
所有的情绪喷涌而出。
遗憾，眷恋，心疼，悲伤，以及，无可遏制的爱意。
他搂住程霜降的腰，她比陆白个头要更加娇小，身材更加纤细，因此，也更加令人疼惜。
程霜降的手轻轻扶在周鹤鸣的腰上，有点儿无措，像是不适应这般幸福。
两人的情愫经由这个绵长而深刻的吻交织，令他们确信对方爱意的同时，也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悲伤。
这世上最遗憾的爱恋，大概就是，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喜欢你，但我们永远也无法在一起。
片刻。
唇分。
周鹤鸣看着程霜降的双眸里，自己的倒影。
“对不起。”
他道歉，既是因为大冒险而冒犯了程霜降，也是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展现自己的爱意。
“没关系。”
程霜降点了点头。
她别过视线。
因为哪怕再看一眼，她都会克制不住自己的爱意，再度踮脚吻上去。
原来。
和心爱的接吻，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十八岁的少女，此刻才迎来属于她的，真正的初吻。
见状，陆白重新洗牌。
“最后一局。”
“还不够吗？”
周鹤鸣坐了回去。
“程霜降觉得呢？”
陆白转而询问另一位少女。
“最后一局。”
程霜降重复了一遍，看了眼周鹤鸣。
“然后，一切就应该结束了。”
她知道，自己要给出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好吧，那就最后一局。”
周鹤鸣拿牌。
几轮抽牌下来，他手中的大王牌依旧没有被陆白抽走，而稍微恢复过来的程霜降，手气似乎也好转了不少。
当然，赢家依旧是陆白。
周鹤鸣再度败北。
“事到如今，哪怕这样了，你还是不肯说出真心话吗？”
陆白好整以暇地问道。
“算了，都最后一局了，就大冒险吧。”
周鹤鸣决定将对程霜降的所有情感都深埋内心，在今夜之后，再也不提起。
“好吧。”
可陆白，忽然露出了某种，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
咯噔——
周鹤鸣幡然意识到，陆白之前所做所说的一切，说不定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局的铺垫。
“鹤鸣，我要你.当我们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你要坦诚自己的心意，你可以对程霜降展现爱意，也可以和我在一起，不用顾及会伤害到彼此。”
陆白沉默片刻，说出了她给周鹤鸣许下的咒语。
“哪怕，你想三个人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