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南洋兰芳-加里曼丹岛
1875年4月份,一支从奥地利跨越万里海疆的舰队来到了奥属南洋殖民地兰芳自治省的港口坤甸。
码头上人声鼎沸,苦力们光著膀子搬运货物,汗水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几个小贩挑著担子叫卖椰子水,看到奥地利的铁甲舰,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还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张望。
真大啊,真壮观啊。
自治省的高官刘阿生早早就等在码头上,他今天特意穿了那件绣著金线的绸缎长袍,头上的瓜皮帽也是新的。身后站著十几个隨从,个个腰间都別著短刀还有手枪,这算是法武双修了。
舷梯放下,南洋总督比塞克男爵第一个走下来。这个日耳曼人被热带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红,额头上都是汗珠。
刘阿生连忙上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总督阁下,没想到您亲自到。”
“刘,別来这套了。”比塞克男爵把头上那副新式的墨镜摘下来,用手帕擦了擦汗,“咱们都认识七八年了,你们远东人的礼数真是...热死我了。”
刘阿生直起身,脸上堆著笑:“总督大人说笑了。”
“来来来,”比塞克总督回头招了招手,“给你介绍个人。保罗·施耐德中校,刚从维也纳调过来的。”
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走下舷梯,绿色军装扣得一丝不苟,胸前掛著好几枚勋章。他的脸像是用斧头劈出来的,稜角分明,一双灰蓝色的眼晴冷冰冰的。
“你好。”施耐德中校伸出手,语气生硬。
高官刘阿生握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一这手上全是老茧,而且集中在食指和虎口,明显是常年打枪练出来的。这人不简单。
“欢迎中校阁下。”刘阿生客气地说。
“两个月前你信里提的那件事,”刘阿生压低声音,“这就要开始了?”
比塞克点点头,又指了指正在下船的士兵:“他带了一个加强团过来,三千多人,还有三十几门新式火炮。”
“三十五门,总督阁下。”施耐德在旁边纠正,“都是维也纳兵工厂刚刚生產出不久,经过热带改良適应的c66型后装炮。”
“对对,三十五门。”比塞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反正有这些傢伙,整个加里曼丹岛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刘阿生看著那些正在列队的奥地利士兵,心里盘算著。这些兵看起来是精锐,但在这种鬼天气里能撑多久?他警了一眼,已经有几个士兵在偷偷解开领扣了。
“走吧,太阳太毒了。”刘阿生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去我府上详谈。”
“正合我意。”比塞克擦著汗说。
总督府的会客厅里,厚重的柚木百叶窗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几个僕人摇著大蒲扇,总算凉快了些。
刘阿生吩咐秘书罗明:“把那些地图和文件都拿出来。”
罗明是个精瘦的广东人,做事麻利,很快就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大地图,还有厚厚一叠文件。
“总督阁下几年前就让我调查岛上各方势力,”刘阿生拿起一面画著双头鹰的小旗子,插在地图西部,“这是咱们兰芳自治省,现在有五十五万人口,大部分是我们远东人,也有些土著和混血的。”
“军力呢?”施耐德中校盯著地图问。
“自卫队三千五百人,都是青壮。”刘阿生有些尷尬,“不过说实话,装备不行。奥地利给的那几门迫击炮就是我们最大的傢伙了,荷兰人那边的僱佣军我们可能打不过,不过土著什么的还是隨便打的。”
他又拿起几面旗子:“东北边是汶莱苏丹国,现在的苏丹叫哈欣·贾利勒丁,老不死的。手底下有一万多马来人部队,但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三千。英国人在那边有个商馆,表面上是做香料生意,其实.::”
“其实是监视我们的。”比塞克接过话,“英国佬的老把戏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也许是监视荷兰人的。”
“南边这一大片是荷兰人的地盘。”刘阿生继续说,“主要是马辰和班贾尔马辛两个据点。带头的是个叫范·德·维尔的少校,听说在爪哇打过仗,手下有八百荷兰兵,三千爪哇僕从军。装备比我们自卫队强,有十二门野战炮。”
“都是些破烂前装炮。”施耐德不屑地说,
“破烂也是炮啊。”刘阿生苦笑,“而且荷兰人在这里经营了上百年,跟土著关係搞得不错。
特別是达雅克人那几个部落,经常帮荷兰人当打手。”
罗明这时插嘴:“老爷,还有那帮海盗呢。”
“对,差点忘了。”刘阿生指著地图东南角,“苏禄海盗,老巢在苏禄群岛,经常来这边抢劫。名义上归西班牙管,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都自顾不暇..:”
“中部最麻烦。”刘阿生喝了口茶,“七八个土著部落,互相征战,加起来有十来万人。最大的是邦泰部落,头人叫卡马鲁丁,手下两万多人。这些土人野蛮得很,还保留著猎头的陋习。我们的商队经过,经常有人失踪,后来才知道人头被他们当战利品掛起来了。”
施耐德中校冷哼:“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
窗外突然传来喧譁声。罗明走到窗边看了看:“是穆西亚斯少將的海军陆战队在操练。”
比塞克也走过去,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码头上,几百个穿蓝色军服的奥地利海兵正在列队,刺刀雪亮,队列整齐。
“好兵啊。”刘阿生也凑过来看,心里却想,这帮人穿成这样,在丛林里还不得热死?
“总督阁下,”刘阿生回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既然要动手,总得有个章程。
依我看,不能硬来。”
“哦?”比塞克总督饶有兴趣地看著他“我的意思是,先別去碰荷兰人和英国人。”刘阿生展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咱们先收拾那些土著部落,把他们往南边赶,赶到荷兰人地盘上去。到时候..:”
“到时候荷兰人就得分兵对付这些土著,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比塞克眼晴一亮,“妙啊!”
施耐德皱眉:“这种阴谋诡计..:”
“中校大人,”高官刘阿生打断他,笑眯眯地说,“这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我们人少,就得用巧劲。”
“还有,”刘阿生压低声音,“我在各个部落都有眼线。邦泰的卡马鲁丁,他几个兄弟一直在爭权夺利。只要我们稍微挑拨一下...”
比塞克哈哈大笑,拍著刘阿生的肩膀:“老刘啊老刘,我就欣赏你这股子狡猾劲!”
他坐回椅子上,收起笑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维也纳的意思很明確一一在奥地利的殖民地上,不能保留太多土著。”
刘阿生眼神一漂,立刻明百了这话的含义,
“所以说,你这个往南赶的计划正合我意。”比塞克点燃一支雪茄,“把这些土人都赶到荷兰人、英国人的地盘上去,让他们头疼去。我们要的是乾乾净净的土地。”
“可是,“刘阿生摸了摸下巴,“总得有个由头吧?虽说是殖民,但毕竟...”
“由头?”比塞克总督吐出一口烟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老刘,你在南洋待了这么多年,
还不明白吗?强者不需要理由。当年荷兰人抢你们地盘的时候,讲过道理吗?”
刘阿生苦笑著点点头。確实,当年兰芳公司被荷兰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跟他们讲过道理?
“不过嘛,”比塞克话锋一转,“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就说...就说那些土著袭击了我们的商队,我们是自卫反击。”
“这个容易。”罗明在旁边说道,“上个月確实有一支运货的船队在內河被劫了,虽然只损失了些货物..”
“那就够了。”比塞克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还有件重要的事。我们得立刻派人去设立界碑。”
“界碑?”
“对,就是领土標记。”比塞克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几乎囊括了整个加里曼丹岛的五分之四,“除了荷兰人和英国人现在实际控制的那一小块,其他地方从今天起都是奥地利帝国的领土。”
刘阿生倒吸一口凉气:“总督大人,这...这也太..:”
“太什么?太贪心?”比塞克冷笑,“你看看英国人,大半个世界都插著他们的米字旗。我们奥地利要个加里曼丹岛,过分吗?”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刘阿生连忙说,心里却在想,这些洋人的胃口真是大得嚇人。
“你派几个机灵点的人,”比塞克继续吩附,“带上工匠和材料,沿著我刚才画的线设立界碑。记住,要用帝国语、中文和马来文三种文字,写明这是奥地利的领土。”
“明白了。”刘阿生点头,“我这就安排。”
“哦,对了,”比塞克像是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差点忘了,这是维也纳转来的。教育大臣的亲笔信,说是希望你们能派更多的华人学生去奥地利留学。”
刘阿生接过信,恭敬地说:“这是好事啊。我们一直盼著呢。”
“帝国很看重你们华人的勤奋和聪明。“比塞克说,“这次先派五十个,学费和生活费由帝国负担。学成回来,可以在殖民政府任职。”
“五十个..:”刘阿生心里盘算著,“总督大人,这个数目是不是少了点?单是坤甸这边,想去欧洲见世面的后生仔就有好几百。“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批批来,主要是语言什么的还需要重新学,等到学成归来的人教后面的人,一步步来。”
这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热带的夜来得快,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更鼓声。
“时候不早了。”总督比塞克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施耐德,你先回军营。记住,让弟兄们把那些该死的厚军服都脱了,不然还没打仗就先热死一半。”
“遵命,总督阁下。”施耐德啪地一个立正,皮靴跟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比塞克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灯光照在他脸上,那双蓝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老刘,七天后就动手。你这边行吗?”
“总督放心。”刘阿生陪著走到门廊下,“今晚我就把各堂的当家都叫来。该备的傢伙、该征的壮丁,一样都不会少。”
比塞克点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雪茄,慢慢点燃,吸了一口才说:“刘,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岛上不服你的华人还有不少吧?”
刘阿生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是有一些。主要是三发的那帮潮州佬,还有山口的客家人.”
“我不管他们是潮州还是客家。我也不懂你们远东的派系。”总督比塞克打断他,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奥地利帝国只认你刘阿生。这些年合作愉快,我们希望继续下去。但如果有人捣乱”
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总督大人请放心。”刘阿生躬身道,“这次正好借著打土人的机会,把那些不听话的也一併收拾了。”
“聪明。”比塞克满意地点头,又压低声音,“还有件事。这次仗打完,帝国准备在南洋推行义务教育,全面普及帝国语。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刘阿生当然知道。这意味著下一代人都要说德语、写德文,慢慢地连祖宗是谁都要忘了。这可是颗炸弹呀,搞不好会把他也给炸死。
“会有阻力的。”刘阿生小心地说。
“所以才需要你。”比塞克总督拍拍他的肩膀,手劲很大,“记住,当初兰芳公司快完蛋的时候,是奥地利救了你们。现在帝国许诺给你们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凑近了些,刘阿生能闻到他身上的菸草味:“这是你们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办好了,加里曼丹西部都是你们的。办砸了...”
“不会办砸的。”刘阿生斩钉截铁地说。
“最好如此。”
比塞克总督终於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咯吱咯吱地消失在夜色中。
刘阿生站在门口,一直等到马车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老爷?”罗明从屋里探出头来。
“进来说话。”
两人回到屋里,刘阿生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老爷,总督刚才那话..:”罗明欲言又止。
“是威胁,也是利诱。”刘阿生闭著眼睛,“这些洋鬼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天还叫你兄弟,明天就能拿炮轰你。”
“那我们..”
“还能怎么办?”刘阿生睁开眼,眼神锐利,“当年要不是投靠了奥地利,咱们早就被荷兰鬼子赶到海里餵鱼了。现在人家要用咱们,咱们就得卖命。”
他站起身,走到神龕前,对著关帝爷的神像拜了三拜。
“罗明,去传话。让福记的陈老大、义兴的林老二、还有和胜的黄老三,今晚子时都到后院来。记住,让他们都带上能打的兄弟,每人至少五十个。”
“老爷,这是要..:”
“是要摊牌了。”刘阿生转过身,脸色阴沉,“三发那个王八蛋,仗著有英国人撑腰,这些年没少给我使绊子。这次正好一起收拾了。”
“可是三发手下也有接近一千號人..”
“一千人又怎样?”刘阿生冷笑,“奥地利的大炮一响,看他还敢不敢嘴硬。你去帐房,支一万两银子出来。五千给奥地利兵买酒买肉,剩下的分给各堂口,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
“老爷,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钱算什么?”刘阿生摆摆手,“这次要是办成了,整个加里曼丹的金矿、香料、木材,哪样不是钱?要是办砸了,留著银子也是给別人做嫁衣。”
罗明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了。
“等等,”刘阿生想了想,“再派人去山口一趟,跟客家人的头领说,愿意跟著乾的,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不愿意的,趁早滚蛋,免得到时候刀枪无眼。”
“明白了。”
罗明走后,刘阿生又在屋里了几圈步。他走到墙角,掀开一块地板,从下面取出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著一面旗子,那是当年兰芳公司的旗帜。
他抚摸著旗子,喃喃自语:“列祖列宗在上,不是阿生不爭气,是这世道变了。要想活下去,
就得学会变通。”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接著就是瓢泼大雨。雨水打在瓦片上,声音大得嚇人。
刘阿生把旗子重新收好,站在窗前看著雨幕。
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掩盖今晚的动静。等雨停了,加里曼丹岛就要变天了。
他回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研墨提笔:
“兰芳自治省令:凡我唐人子弟,年满十六,身体健壮者,限三日內到各堂口报名。此次征伐蛮夷,为我族开疆拓土,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就像这场雨一样,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