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老罗头的兵户,举著一面圆盾护住了周身。
他身为什长要行在全队的最前面。
黑娃子与几个新丁手持长矛,跟在他的身后。
近百个这种小阵,借著夜色的掩护,向著外营的北蛮人扑了过去
为了对抗北蛮,北川道督军府演练了新的战法,便是这种十几人互相配合的小阵。
据说这种小阵战术是由青原伯所创,攻防进退颇有章法。
四位州府將军,对李原的战法都非常信任,立刻便在北川兵户中推广了起来。
兵户村寨会根据自己的人丁数量,编成八到十个这种配置的小队。
平日里在乡务农,一月中操练五日,战时便集结成军。
每个小阵,通常由一名什长与两名伍长率领。
一般阵前配有三名刀盾手,负责撑盾为小队遮蔽弓箭。
小阵主要的攻击输出为七八名长矛手,他们借著刀盾手的掩护,紧跟其后伺机突袭。
而在小阵的后面,又有两三名弓手负责压阵,寻机射杀敌人。
此外,小阵的队尾,一般还有两名辅兵,用扁担挑著备用的武器与箭矢隨时补充损耗。
这种北川道兵户编练的小阵,与并州义军的小阵有其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只是并州义军更喜欢厚重的櫓盾,也就是那种沉重的大方盾。
阵中的长矛手要少一些,但会让所有人都携带投枪。
而北川兵户们则更偏爱轻便一些的圆盾,阵中长矛手的数量也会更多。
此时,兵户阵列距离敌军不远。
对面正有敌人的游骑向这边拋射羽箭。
带队百长的哨子声吹的更加急促。
老罗头,示意身后的兵户们赶紧向盾牌后面靠拢。
隨即咚咚响,有几支北蛮人的黑羽箭射在了盾牌上。
一个躲的慢的新丁被一支黑羽箭射中了胸口,不过那个傢伙运气好。
箭矢居然被护心镜给挡住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嚇的是浑身发抖。
老罗头一阵的招呼,勉力维持住自己的小阵不散。
但他能听得见身后左右,兵户们粗重的喘息声。
距离他最近的黑娃子,嘴里甚至传来了轻微的嗒嗒声响,那是牙齿在瑟瑟打颤。
罗老心中有些不屑,这些新丁刚才在帐篷中各个是求战心切,现在上了阵没有一个不怂的。
反倒是几名老卒表现沉稳,进退有度。
罗老头这一队是大军的二阵,在他们的前面,还有一列兵户为大军先锋。
又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前面那一列兵户立刻按军令,吶喊著衝进了北蛮人的队列之中,隨即便陷入了激烈的混战。
罗老头借著盾牌的遮蔽眯眼向前方望去。
夜色昏暗视野极差,只能借著微弱的火光,影影绰绰能看到无数的持矛人影在向前衝锋。
有人被奔驰的战马撞翻,但那骑马的骑士,迅速便被人影淹没。
那些北蛮骑兵,被兵户们的长矛阵逼的是慌乱后退。
各种兵器的砍砸碰撞之声,混杂著人类的惨叫嘶吼声,一股脑的灌入了罗老头的耳中。
前队的兵户似乎攻破了北蛮人的骑兵队列,他们挺著长矛吶喊著又向前猛衝。
前锋获胜,让这老兵户也变得有些亢奋难抑。
其实这种顺风仗他也是第二次遇到。
以往大梁兵马遇到了北蛮人,通常接战不到片刻,阵线必然会崩溃。
將佐们通常会带著亲兵率先溃逃,將无数慌乱的兵户弃在战场之上。
对这些可怜的兵户来说,唯一能做的便是逃,不顾一切的逃。
老罗头当兵户当了十几年,在逃跑方面可说是经验丰富。
首先绝不能第一个跑,当官的不跑,他们这些当兵户的也绝不能跑。
临阵先退,只要被检举查出来,这脑袋是要被督军府拿去祭旗的。
第二便是要准备充分,绝不可乱跑,进入战场前便要辨別好方向。
像他们这些命硬的老卒,通常都会给自己备一个隨身的小包袱,重量不能太大。
里面会装上一些乾粮水囊,甚至还有些散碎的银钱,最关键的,是要有双备用的草鞋。
老罗头当兵户十多年,靠的就是这些经验,才能混日子活到了现在。
然而数个月前的赤水河大战,是他第一次没逃跑。
主要是也没有跑的机会,上官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死战不退。
他们这些老兵油子也只好陪著。
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这一队人居然攻破了铁勒的后队。
老罗头为了自保,拼命砍死了一名受伤的铁勒溃兵。
那是他当兵户以来,第一次被上官褒奖。
军堡发了他五斗粮,二两银子的人头赏,以及一顶有些锈蚀的四瓣盔,外加一件有些破烂皮甲。
这是老罗第一次领到了能保命的甲冑。
他了五钱银子把破旧的甲冑修补了一番,铁盔也经过了打磨,如今正穿在他的身上。
老罗头也成了兵户中,少数衣甲齐全的精锐。
这一次夜间埋伏作战,与上一次赤水河大战的感觉非常类似。
老罗头有一种没有理由,就是能贏的感觉。
周围的兵户们將赤水河大胜,归咎於青原伯的指挥有方。
而这老罗头作为十几年摸鱼的老兵户,则能感觉出更深层次的变化。
那就是整个北川道兵户与督军府,似乎隱隱的在发生著某种他所不了解的蜕变。
別的他也许不懂,但他能感觉的出来。
也许以后对上北蛮人,再也不用跑了。
一旁的黑娃子似乎牙齿也不颤抖了。
他瞪著黑亮的眼睛,望著前面惨烈的战场,面色变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
不远处,老罗看见,百长已经將竹哨放入了口中。
全队的人都已经绷紧了神经。
又一阵急促刺耳的哨鸣。
那是他们这一列衝锋的信號。
一旁的黑娃子大喊了一声,隨即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老罗头则是心中暗骂一声你个棒槌,然后也撑著圆盾尽力跟上他。
身后的兵户们,无论是老卒还是新丁,各个都是喘著粗气紧急紧跟。
老罗头偷空扫了一眼。
要说这批新丁有一点他颇为满意,那就是一个都没跑。
无论心中恐惧还是发怂,他们依旧是紧跟著。
老罗头快步超过了冷静下来的黑娃子。
三名老卒立刻动作嫻熟的用圆盾,遮蔽住整队的身形。
隨著更多的沙沙声响起,罗老转头望去。
在他们小队的左右两侧,无数支如他们一样的小阵,都在快步前冲。
身在队列之中的感觉,似乎也赋予了他力量,让老兵户的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时左侧的刀盾手似乎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老罗头瞥眼看去,那是一具梁军兵户的尸体,胸口上插著黑羽箭。
这个人他认识,也是同村中一名惯於逃跑的老卒,叫张二驴,两人甚至还有些过节。
此时在他手中,还握著半根折断的矛柄。
见到同村人的尸体,他心中一紧。
又前进了几步,老罗头前面的地上又躺著一个人,那是名披甲的北蛮人,半截长矛贯穿了他的胸口。
身体因为剧痛依旧在抽搐著,毡帽铁盔下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