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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都市言情 > 妄折春枝 > 第18章 三哥,你还是不是人
  永寧侯府。
  沧海院。
  裴临允自转醒便未发一言,青白指节死死抠著床沿,沉默的望著帷幔上晕染开的褐色药渍上。
  眸光深的像未磨的宿墨,又沉又暗。
  昨夜高热惊厥,其中凶险,他亲歷了,最是清楚凶险。昏昏沉沉间,也曾丧气的想过他的小命有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恐惧。
  他不甘。
  他想活。
  他將领家法受的罪记在了裴桑枝头上,有多痛苦,他就有多怨恨裴桑枝。
  大难不死,熬过了高热惊厥。
  一醒来,僕婢便小心翼翼的告诉他,裴桑枝为了救他,寧削肉放血入煮柳树皮的沸水,唯愿他逢凶化吉。
  天知道,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神有多震盪。
  就像……
  就像被一道雷劈的焦黑,完全傻眼了。
  既荒谬,又觉得不可思议。
  裴桑枝竟在意他在意到了这种地步吗?
  不怕疼,也不怕留疤,甚至不记恨他过去的拳打脚踢。
  諂媚!
  愚蠢!
  不择手段!
  就知道裴桑枝想跟明珠抢夺父母兄弟的疼爱。
  裴临允轻哼一声,冷白的日光落在眼底,明明灭灭。
  喉结滚动,却终究没有將那句怒骂说出口。
  不知怎的,裴临允驀地想起了那些被他丟弃到犄角旮旯的小玩意儿。
  鞋子。
  髮带。
  荷包。
  外袍。
  ……
  细细数数,裴桑枝认祖归宗后的月余,是真的在不遗余力討好侯府的亲人。
  裴桑枝很土、很笨。
  除了针织女红能勉强拿得出手外,其他简直能笑掉人的大牙。
  得知他有从军建功做小將军之志,裴桑枝就笨拙又殷切的典了首饰,只为买一本所谓的不传世的兵书送给他。
  那不过是落魄潦倒的书生胡诌出来博人一乐的。
  “兵书”被他投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的同时,他也没忘讥讽谩骂裴桑枝。
  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隱隱约约的记得,裴桑枝低垂著头,攥著袖子的手指泛著白,肩膀轻轻颤著。
  现在想来,裴桑枝是在无声落泪。
  呵,裴桑枝可真蠢。
  会轻信落魄书生的鬼话,会相信匪夷所思的偏方!
  不像明珠……
  是啊,明珠呢。
  裴临允一个激灵,眼底的迷茫骤然消散,声音沙哑道“五姑娘呢?”
  侍立在一旁的婢女,恭声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情形。”
  “只知,昨天夜里,荣国公的下属无涯將一个硕大的鎏金鸟笼送至府上。”
  “侯爷勃然大怒,狠狠掌摑了五姑娘一记。世子爷见状,就让奴婢们退下。”
  “而后,四姑娘冒夜前来探望公子,没过多久,侯爷就拖著五姑娘出了沧海院,夫人和世子爷紧隨其后。”
  “天边擦白,侯爷和夫人请来了小徐太医,却不见世子爷和五姑娘的身影。”
  裴临允眉峰紧蹙,皱成一团,眸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似有些心虚。
  但,心虚也只是一瞬,转眼便理直气壮起来。
  他和明珠又不曾要那糟老头子和小女娃的性命。
  反正都是些靠著出卖技艺营生的市井螻蚁,在哪里说书不是说书呢!
  饶是荣妄再霸道不讲理,也不至於因此等微不足道又非亲非故的小事,迁怒开罪永寧侯府。
  父亲何至於这般动怒,掌摑也就罢了,还不顾明珠的顏面,拖拽其离开。
  定是那处处要跟明珠爭先的裴桑枝嚼了舌根。
  裴临允身上升腾起凛冽的怒意。
  “我要见裴桑枝!”裴临允一字一顿,怒火不加遮掩。
  婢女不敢违逆,低眉顺眼,颤声道:“奴婢这就去请四姑娘。”
  听梧院。
  菱铜镜里映著张消瘦的脸,裴桑枝將最后一支簪子缓缓推入髮髻。
  望著镜中人,裴桑枝轻嘆一声,又要去登台演戏了呢。
  也不知裴临允这次给她准备了什么戏码。
  但,绝不能是知恩图报,好声好气感谢的戏码。
  猪狗不如的东西,是永远不会记他人的好的。
  裴桑枝清澈明亮的眸子里结了霜。
  在转头看向进来稟报的素华时,又骤然化为了一池子浮光跃金的秋水。
  敌动,她不动,那不管戏码是什么,最后都会变成苦情戏!
  看著苦罢了。
  跟她过招的,才是真的苦。
  “三哥醒了!”裴桑枝眼神亮晶晶的,眼角眉梢儘是惊喜:“三哥唤我,定是想见我。”
  声音里的雀跃,像是寒冬里久违地暖阳,更像是融冰的春溪,轻盈盈的。
  素华嘴角微微抽搐。
  她瞧前来传话的婢女的神色,不见得是好事。
  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多嘴打击裴桑枝。
  裴桑枝敏锐的窥出了素华的欲言又止,心下愈发明了。
  果然,裴临允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面上丝毫不显,站起身来,欢天喜地的裹上披风,推门而出。
  迎接裴桑枝的是四分五裂的白瓷碗。
  裴桑枝顿住脚步,遥遥地望向发起怒来狰狞不已的裴临允。
  还是想说一句丑的不堪入目。
  尤其是,无意识张大的鼻孔在呼哧呼哧喘著粗气,像极了话本子里食人的山怪。
  难道,这么些年,没有人提醒过裴临允吗?
  尖锐刺耳的声响,裴桑枝身后的素华听的心惊肉跳。
  四姑娘对三公子到底有豁出命相救的情分在。
  三公子这番作態……
  素华不敢再胡思乱想。
  她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捏著,夫人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
  “三哥……”
  裴桑枝酝酿好情绪,怯弱又不解的轻声唤道。
  裴临允的怒火一滯,余光瞥到帷幔上的药渍,不自在的別过头去。
  但一想到裴明珠,这份浅淡的犹如枯枝薄雪,没有阳光照样会化的愧疚和不忍就被急躁淹没覆盖。
  “是不是你在父亲面前火上浇油,父亲才那般不顾明珠的顏面和形象?”裴临允厉声质问著。
  裴桑枝先是一怔,眼中仿佛失去了光亮,而后潸然泪下。
  “我以为,三哥想见我是想冰释前嫌,你我会像父亲说的那样兄妹和睦、手足相协。”
  “不曾想,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难不成裴临允觉得小发雷霆一番,就能揭过她不顾一切相救的恩情了?
  这不纯粹是想的美吗?
  长得丑,想的美。
  呵,用畜生来形容裴临允都是在侮辱畜生二字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心机深沉,想挟恩图报!”
  “裴桑枝,你可真齷齪!”
  裴桑枝如坠深渊,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凝视了裴临允片刻,旋即,猛的上前,抬手,使上浑身力气,狠狠的扇在裴临允脸上,先发制人,悽厉反问:“三哥,你还是不是人。”
  终於是对称了。
  永寧侯扇巴掌怎么老是只扇一下。
  对称美,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