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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尼斯天亮得早。
  水城从薄雾里醒来,第一缕阳光落在圣马可广场的石板上。
  苏晚一夜没睡。
  她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收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用不同的语言,重复著同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星轨》的名字。
  李姐衝进来的时候,手里攥著两部手机,另一只手还在挥舞著一个平板电脑。
  “提名了!苏晚!我们提名了!”
  她的声音是破的,带著哭腔的狂喜。
  “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女主角!四个!最重要的四个!”
  李姐把平板懟到苏晚面前,屏幕上是电影节的官方公告。苏晚的名字,和一排她只在电影教科书上见过的名字並列。
  那些是殿堂里的神。
  而她,一个新人,闯了进去。
  “国內已经炸了!”李姐切换著手机界面,给她看国內的新闻头条,“《华语之光!苏晚携创造歷史!》《最年轻的最佳导演提名者,苏晚是谁?》……他们都在问你是谁!”
  李姐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豹子,终於等到了笼门打开的时刻。
  “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你看到了吗?所有那些之前看不起我们的人,所有那些撤资的浑蛋!他们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说著说著,终於没忍住,捂著脸哭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压抑了太久的呜咽。
  苏晚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姐,”她说,“只是提名。”
  李姐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只是提名?苏晚,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这是入场券!是全世界都承认你了!”
  “嗯。”苏晚应了一声,很轻。
  她当然知道。
  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入场到落座,还有很长的路。从落座到开席,更是遥远。
  李姐很快擦乾了眼泪,职业经理人的强悍迅速回魂。“对,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公关稿我已经让他们发出去了,统一口径,感谢肯定,保持谦逊。接下来是媒体採访,我已经筛选了一轮,只接三家,路透、法新,还有国內的《新电影》。其他的,一概不见。”
  她语速极快,在房间里走动,安排著一切。
  “还有各种酒会和派对的邀请函,雪片一样飞过来。我替你拒了大部分,只留下两个,一个是评委会主席办的,另一个是caa的。我们必须去。”
  苏晚没有反对。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
  清晨的空气涌了进来,带著海水的咸味和咖啡的香气。
  楼下有贡多拉船夫在唱歌。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苏晚,”李姐走到她身后,声音里还带著一丝颤抖,“高兴一点。这是你应得的。”
  苏晚没有回头。
  “我很高兴。”她说。
  不是骗人。只是她的高兴,不像李姐那样外放。它沉在心里,像一块石头,激不起多少水,却分量十足。
  手机响了。
  是李姐的工作手机。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机递给苏晚。
  “陈总。”
  陈总,华影集团的掌舵人。国內电影圈真正的巨头。
  当初,《星轨》的剧本,第一个就递到了他手上。
  他的助理一个星期后打回电话,言辞客气,意思明確。
  “陈总说,市场不看好文艺片。尤其是一个新人导演的文艺片。”
  苏晚接了过来。
  “陈总。”
  “哎呀,小苏导演!”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得像是能溢出蜜来,“恭喜!恭喜啊!我一早就看到了新闻,真是为我们华语电影爭光!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谢谢陈总。”苏晚的回答很平静。
  “客气什么!自己人!”陈总在那头笑呵呵地说,“我早就说,小苏导演前途无量!当初看你的剧本,我就觉得,这绝对是能成大事的本子。只是当时公司內部有些不同的声音,项目流程上耽搁了,哎,现在想起来,真是遗憾!”
  苏晚没有接话。
  她听著对方滴水不漏地把“拒绝”说成“遗憾”。
  “不过,好饭不怕晚嘛!”陈总的话锋一转,“小苏导演,威尼斯之后,就该回国了吧?我给你接风!”
  “谢谢,回国还有很多后期工作要处理。”
  “工作是做不完的嘛!”陈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容置疑的熟稔,“你的下一部片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来了。
  苏晚垂下眼帘。
  “还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
  “有想法就好!”陈总立刻接上,“华影这次准备了一个『新浪潮计划』,五亿的盘子,专门扶持像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导演。你的下个项目,我们投了!你要多少,就给多少!”
  李姐在旁边听得呼吸都停滯了。
  五亿。
  他甚至没问苏看晚要拍什么。
  “条件呢?”苏晚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爆发出更热情的笑声。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小苏导演,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才华,我认。市场的风险,我也得控制。剧本,你来写,我们这边会让金牌编剧团队帮你『优化』一下,更贴合市场嘛。演员,你放心,国內最顶流的,隨便你挑。当然,最终人选,我们需要共同商定。”
  他顿了顿,拋出最核心的一条。
  “最重要的一点,最终剪辑权,在公司。”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李姐的脸白了。她衝著苏晚,拼命地、无声地摇著头。
  不能答应。
  这是所有导演的死穴。
  “陈总,”苏晚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的电影,我做主。”
  “小苏,別这么犟。”陈总的语气冷了下来,那层蜜被剥掉了,露出里面坚硬的內核,“艺术是很好,但电影首先是商品。几亿的投资砸下去,我总要对股东负责。你在威尼斯拿个奖,是给你自己镀金。我拍电影,是要在院线里收回真金白银的。”
  “我的上一部电影,也收回了成本。”
  “那是你运气好!”陈总的声音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嘲讽,“靠那点票房,够你在北京买个厕所吗?苏晚,我是欣赏你,才给你指条明路。別给脸不要脸。”
  “如果这条路,需要我把自己的东西交出去,那我不走。”
  “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喘息。
  “好,很好。”陈总的声音彻底冷了,“苏晚,我记住你了。威尼斯再风光,回了国,还是要看院线的脸色。希望你的骨气,能帮你换来排片。”
  电话被掛断了。
  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李姐一把抢过手机,像是上面还留著陈总的余温。
  “你……你疯了!”她的声音都在抖,“你怎么能这么直接地拒绝他?他是陈华!他一句话,就能让你的电影在全国院线里消失!”
  “那就让它消失。”苏晚说。
  “苏晚!”李姐快要崩溃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姐,”苏晚转过身,看著她,“如果走到今天,是为了跪下去,那我寧愿从来没有出发过。”
  李姐愣住了。
  她看著苏晚。
  这个年轻的女孩,在巨大的荣誉和明確的威胁面前,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忽然意识到,苏晚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走到今天”。
  她只是在走她自己的路。
  谁也拦不住。
  苏晚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是顾沉。
  她划开接听。
  “恭喜。”他说。
  只有一个词,没有多余的客套和情绪。
  “嗯。”苏晚回答。
  “陈华找你了?”他又问。
  苏晚並不意外。那个圈子,没有秘密。
  “刚掛。”
  “他给了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然后你拒绝了。”顾沉用的是陈述句。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本来就没想过要接受。”
  苏晚沉默了。
  电话那头,顾沉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说:“我在看你的提名发布会。”
  “嗯。”
  “记者问,你的下一部电影会拍什么。”
  “我没回答。”苏晚说,“我还没有想好。”
  “不。”顾沉在那头说,“你想好了。”
  苏晚没有说话。
  “你只是在等。”顾沉的声音穿过遥远的大陆和海洋,清晰地传到她耳边,“等一个没人能拿走你剪刀的时刻。”
  苏晚走到桌边,那里放著她的电脑。
  她打开一个空白文档。
  李姐在旁边看著她,满脸不解。
  苏晚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下了两个字。
  ——《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