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收购皮鞋作坊(6000字)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光明服装批发中心。
楼下分抹区人声、皮带输送机的轻鸣、手推车的胶轮滚动声混杂在一起,透过玻璃墙隱隱传来。
陈光明刚签完一份运输队的调度单。
王会计和小姨父就一前一后掀开门口掛著的半截蓝布帘子钻了进来。
“光明,一切就跟你计划中的一样。”王会计脸上满是笑容,“就这半个月,批发中心小百货区,塑革凉鞋,单单这一项,出货量翻了整整三倍!”
小姨父点头,接口道:“不单塑革鞋,配套的厚实塑编手提袋,也跟著水涨船高,里头装著咱们的鞋、塑编饭盒、搪瓷缸子等小商品。”
一个货郎担子,就是一个移动的gg牌。
这景象在陈光明意料之中,他脸上浮起笑意,目光掠过桌上那张標誌著批发中心辐射范围越来越广的简易地图。
就在此时,隨著眶当一声,办公室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门口站著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鬍子拉碴、眼袋浮肿、穿著洗得发白灰色涤卡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腋下夹著一个鼓鼓囊囊、同样显旧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紧隨其后的是个缩著肩膀的年轻人,手里提著两个沉甸甸、沾满灰尘的硬纸壳箱子,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一股浓烈的、混杂著皮革制气味和胶水味的气息立刻瀰漫开来,盖过了办公室里原本的纸张和灰尘味。
这味道,陈光明不陌生。
眼前的人,他也有所了解。
“陈·陈厂长!”为首的男人喘著粗气,声音嘶哑,带著浓重的地方口音,眼神急切地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光明身上,“可算找到您了。”
“我是庄家村皮鞋作坊庄国栋,我-我们作坊快撑不下去了,您可要帮帮我啊。”男人急忙求救。
“来来来,不要著急,慢慢说。”
陈光明笑著开口道。
“您看看我们的鞋,质量绝对没问题。”
纸箱盖子被掀开,里面杂乱地堆著几十双样式极为陈旧呆板的皮鞋。
男式三接头皮鞋,笨重的圆头。
皮料摸上去倒是实在,但车线歪扭,胶水溢出粘在皮边上形成难看的黄痕,衬里布料也显得廉价粗糙,透看一股浓浓的暮气沉沉的味道。
“庄厂长,这是.—””
陈光明站起身,眉头微不可察地了一下。
“陈厂长,我们知道您这里路子广,生意做得比国营百货还大,求您拉我们一把,把我们作坊的鞋也掛到您这批发中心里卖吧,给条活路,厂里几十口子人,就指著这点工资开锅啊!”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
王会计和余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警惕。
批发中心的名声大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搭顺风车。
这种质量的东西,真要放进来,砸的是光明牌的招牌,这种情况他们真的见得多了。
陈光明没立刻回答,目光在那堆散发著陈旧气味的皮鞋上停留了几秒,批发中心不是慈善机构。
“庄老板。”他开口,声音平静,“你的鞋,现在卖给谁?库存有多少?工人几个月没开工了?”
庄国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以前?以前主要给县里的五金交化公司、还有镇上供销社供货。”
“去年开始人家就不要了,嫌样子土,嫌价格高,现在仓库里,压了快一万双鞋啊,作坊已经三个月没发足额工资了,工人们天天来堵我办公室的门。”
他越说越激动,“陈厂长,您批发中心卖得好,货郎也多,求您给个机会,哪怕价格低点,让我们回点本,把工人工资发了,我们一定念您的大恩大德!”
“恩德?”陈光明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庄老板,批发中心可不是垃圾场。”
他拿起箱子里一双男式皮鞋,掂量了一下,手指在鞋面上粗糙的车线和溢出的胶水上用力刮过。
“你看这线头,这胶水,你这鞋,別说卖,白送我都嫌砸招牌,货郎挑著担子走村串户,靠的是口碑,是回头客,今天卖了你一双胶水粘不住、线头乱飞的鞋,明天那一片村子就没人再认光明两个字。”
庄国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嘴唇哆嗦著:“陈——·陈厂长—我们.—
“你这不叫求合作。”陈光明打断他,“你这叫甩包袱,等著別人来替你擦屁股呢?”
其实他也挺佩服的。
现在市场开放了,各个作坊都卯足了劲。
只要有点本事,肯定都混的不差。
但眼前的庄老板,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把作坊弄成这样,只能说这个庄老板不是做老板的料。
“国家要搞商品经济,不是搞大锅饭,想活命,靠別人施捨可不行,想活命,得自己豁出命去改,去闯!”
庄国栋被他盯得冷汗岑岑。
陈光明沉吟片刻时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直接把你的作坊卖给我,作坊的事情我也一起接下了。”
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
本身皮鞋產业也是镇上的支柱產业。
只是镇上皮鞋厂和作坊太多了,有著自己的市场,他一时间也插不进去,所以还没有尝试插手。
现在如果能够直接买下一个皮鞋作坊,就能省去非常多的功夫,直接就能进入到皮鞋產业。
庄国栋一,但只是稍微犹豫,他就直接应了下来,“行,只要陈厂长能把工人安排好就行。”
对於这个回答,陈光明还是很满意的。
这个庄老板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做人还合格。
“现在,带我去作坊看看。”
陈光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庄家村作坊位於镇子西头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边。
几排红砖平房围成一个院子,墙体斑驳,不少窗户的玻璃都碎了,用木板或泛黄的旧报纸糊著。
空气中那股皮革和胶水的混合气味更加浓烈刺鼻,还掺杂著一股陈年灰尘和机油的味道。
作坊大开著,门卫室空无一人,一群穿著深蓝色旧工装、脸上带著疲惫和麻木的工人,三三两两聚在空旷的泥地院子里,或蹲或站,见到庄国栋领著陈光明一行人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庄大厂长,你可算回来了,这工资是不是要结一下了?你今天不把话明白,我们就不走!”他一带头,其他工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就是,三个月了,就给那点生活费够干啥?”
“作坊要黄了,也得给我们个说法!”
“再不发钱,我们就去镇上静坐,去县里告状了!”
群情汹汹,声音越来越大,把陈光明等人围住了。
庄国栋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只会徒劳地挥手,“有事好好说!给我点时间,肯定帮你们解决。”
陈光明冷眼看著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这种场面,在那些僵死的作坊和集体厂里,他前世见过太多。
他推开挡在身前试图阻拦人群的庄国栋,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脸,声音不高,“都別吵了,我是陈光明。”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喧闹声骤然平息了大半。
工人们脸上的怒色迅速被惊和一丝莫名的期待取代。
人的名,树的影,光明服装批发中心和陈光明这个名字,这几个月在马屿镇,早已是响噹噹的招牌。
“陈老板?”
“真是批发中心的陈厂长?”
“他来我们这破作坊干啥?”
窃窃私语声响起。
陈光明无视那些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最近的一间厂房。
生锈的铁门虚掩著,一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著皮革、胶水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车间內部光线昏暗,几盏蒙尘的白炽灯有气无力地亮看。
十几台老旧的片皮机、缝线机、鞋楦、胶压机像垂死的巨兽般沉寂地趴伏著,机身上覆盖著厚厚的灰尘。
几个巨大的木架上,杂乱无章地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成品鞋盒,角落里的原料区,堆放著一些顏色暗淡、质地不均匀的牛皮、猪皮边角料,还有几桶凝固了大半的劣质鞋胶。
一个穿著油污工作服、头髮白的技术员模样的人,正蹲在一台缝线机旁,愁眉苦脸地捣鼓著。
他听到动静,然抬起头。
“李工!”庄国栋连忙介绍,语气带著点討好,“这是我们作坊的老技术员,李国胜师傅。”
没等庄国栋再说,陈光明已经大步走过去,“机器怎么都停了?”
李国胜苦笑一声,“陈老板,这缝线机,老断针,主轴有点晃,踩起来咯吱响”
“这台前帮机呢?”
陈光明指著另一台更笨重的机器。
“压力不稳,热熔胶头也老堵,做出来的鞋帮粘合不牢——”
陈光明点点头,“难怪了,这样的东西,別说卖五块十块,白送给人,穿出去都嫌丟人,原来是机器不行。
庄国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低下头。
他之前也是风光过的。
但是当时机器都是用特殊渠道弄来的老机器。
这么久时间过去,刚好在最近趴窝了。
“陈老板,刚刚的话还做不做数?”庄国栋紧张道。
陈光明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点了点头,“自然是作数的,那现在我们就谈一谈吧。”
听了他的话,庄国栋才鬆口气。
现在的皮鞋作坊机器已经不行了,接过去根本就没办法马上开工,而想要换机器基本等於重新建作坊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了。
一个想要用这个作坊当做踏板,一个真的想卖。
两人一拍即合。
陈光明只是用了几千块,就把作坊买下来了。
当然,作坊里欠的钱,都需要他来还很快,手续也办完了。
庄国栋狼狠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陈光明接手皮鞋作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人过来开会,当场承诺在月底的时候会连带著之前作坊欠的钱一起发,让这些工人们都鬆了口气。
这是陈光明说的,他们没有不信的。
更让他们开心的是,陈光明还打算继续开著这个作坊,大家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干活。
给陈光明干活,他们都放心的很。
“所有人听著,现在立刻给我动起来。”
“第一,彻底打扫车间,窗户打开,垃圾清出去,机器上的灰给我擦乾净,让作坊有作坊的样子。”
“第二,所有机器设备,挨个检查,能修的,立刻报给技术员李工,缺零件的,列单子,修不了的烂铁,给我抬出去堆在墙角,別占地方。”
“第三,仓库里压的那一万双破鞋,全部开箱,质检员在不在?”陈光明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人群。
一个戴著厚厚眼镜、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瘦小男人怯生生地举起手:“我是我是..”
“你过来!”陈光明朝那人一指,“带上你的人,现在就去仓库,一双一双给我过,线头没剪乾净的,胶水粘歪了的,皮面有明显划痕破口的,把这些次品全部给我挑出来,剩下的,只要鞋底没烂、皮面没发霉的,哪怕样式土到掉渣,也都给我留下,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质检员连忙点头。。
“其他人呢?都死了吗?!”陈光明厉声喝道,那气势瞬间压倒了所有迟疑,“想留下吃饭的,现在就给我动起来,打扫,清点,检修,半个小时后我看不到灰尘扫起来,听不到机器检修的声音。”
这最后一句,让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还愣著干啥,快抄傢伙扫地擦机器!”李国胜大喊一声,就抓起一把禿了毛的扫帚就用力扫了起来。
工人们也呼啦啦地行动起来。
有人冲向库房找工具,有人扑向布满灰尘的机器,有人跑去开紧闭的窗户,还有人跟著质检员快步冲向仓库。
沉寂的车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抹布擦拭机器的声,扳手敲打零件的叮噹声,还有工人们互相呼喊著传递工具的吆喝声。
庄国栋看著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嘴巴微张,呆立当场,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厂子,第一次认识这些朝夕相处的工人。
他看向站在车间门口、背对著混乱忙碌的人群、眼神锐利地扫视著每一个角落的陈光明。
“庄老板,有没有兴趣跟著我做事情?”
陈光明询问道。
庄国栋毕竟在这一行混了这么久时间。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作坊经营不下去了。
但是他的那些经验和见识都在,能帮陈光明进入到皮鞋市场省去不少的功夫。
庄国栋一愜,反应过来后,顿时满脸激动。
他也没有想到,陈光明还会给他机会。
“有有有。”他连忙道。
陈光明点点头,两人查看著作坊情况。
没多久。
小姨父也赶了过来。
他一下车,目光就精准地扫过院子。
陈光明指著车间里那几台刚刚被工人擦拭过、露出了金属原色却依旧显得笨重陈旧的核心设备,片皮机、缝线机、前帮机和压底机,“小姨父,这里交给你了。”
“这几台骨头架子,看看能不能救活,该换的零件,要修的毛病,你全权处理,人不够,从製衣厂维修组调人过来,我只要求一点,最快速度,让它们能动起来,能干活,精度可以暂时放低点,但绝不能掉链子。”
小姨父点点头。
他是管后勤的,自然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做。
“余安!”陈光明转向一旁的表弟,“你马上回批发中心,找王会计,立刻调拨一笔钱过来。”
“具体数额你估算著来,先解决设备紧急维修更换零件、採购必备工具和原料预付款的钱。”
“然后把汪经理手上最新匯总的那份货郎热销品类和可接受价格区间的明细表,还有周边代工点能承接的工种类別清单,立刻给我拿一份过来。”
“明白,我马上去!”余安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就跑向拖拉机,跳上车斗。
拖拉机手猛地一踩油门,黑烟喷吐,拖拉机突突突地调头衝出了厂门。
安排完这些,陈光明才转向一直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庄国栋,和他身后那位头髮白的技术员李国胜。
“庄厂长,李工。你们俩现在跟我去办公室,我们没时间废话,直接谈接下去要怎么做。”
厂长办公室狭小而陈旧,一张木头桌子,两把椅子,墙上贴著褪色的生產指標图。
陈光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唯一那把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庄国栋和李国胜侷促地站在桌前。
陈光明没有废话,直接拿起刚才李国胜自己记录的、关於车间设备和工人技能的简要情况。
“李工。”他指著名单上几个名字,“这个赵大民,你备註说手稳,车线速度快,这个钱桂芳,心细,粘胶仔细?她以前是做什么工序的?”
李国胜连忙凑近,扶了扶眼镜:“是是,陈老板,赵大民是最后一道合底工序的,手上確实有把力气,也快。”
“钱桂芳本来是在后道质检贴標籤的,她眼晴好,手也巧,以前厂里做女鞋需要粘点小装饰,都是她来,粘得又牢又正。”
“好。”陈光明在赵大民和钱桂芳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从现在起,赵大民负责带三到四个人,专门千合底压胶这道工序,钱桂芳负责带另外三到四个人,专门粘合鞋面和鞋帮上的小部件、装饰,工序拆开,不要一个人从头做到尾,就做他最熟练、出错最少的那一步!”
“分分工?”李国胜有点憎,庄国栋更是茫然。
他们习惯了一个工人从头到尾做一双鞋的老模式。
“对,分工,流水化!”陈光明点头道:“一个人从头干到尾,既浪费他擅长的部分,又暴露他不擅长的短处,拆开变成一道道工序,每个人就练熟自己那一小段,就像我们製衣厂的代工点一样!”
“做鞋帮就是做鞋帮,合底就是合底,粘就是粘,每个人只干一样,干得多、干得好,计件工资就高,干得差、拖后腿,要么练,要么滚蛋,明白了?”
庄国栋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陈老板,您说咋干,我们就咋干!”
“好,你们做好准备工作。”
“作坊里面的机器,我会想办法去弄些过来。”
陈光明点点头。
依靠著前世经验,他有信心做好新的皮鞋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