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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艳孽 > 第11章 大户人家
  瘦脸男人胡老板踅到窗边,扒著猫耳窗往外瞅,嘴里直吸溜凉气。
  “我的个娘!前街豆腐坊冒火光嘞,保安团的人举著枪在追人,跑前头那个穿大褂的……哎唷喂,中弹咯!”
  “胡老板,你看真切咯?別是保安团又在『通匪』捞油水吧?上回他们在西街抓个挑货的,硬说人家偷藏军火……”
  旁边一人的话没说完,外头又传来了砰砰两声枪响。
  胡老板赶紧缩回了头。
  陆牧生的膝盖磕在床板上 ,也学著挑夫老周贴墙坐起。
  挑夫老周看向胡老板,褂子搭在肩头,“可瞅见是哪路神仙?莫不是东边打仗的溃兵跑这儿来了?”
  “溃兵?”
  胡老板摆了摆手,油亮的袖口蹭过鼻尖,“溃兵哪敢在县城里开枪?八成是保安团的龟孙又在『清街』!前儿个王屠户家被翻出一条小金鱼旮瘩,给说成『匪资』……”
  正说著,门板“咣当”一声被踹开,窜入的风捲起炉火星子。
  陆牧生借著炉火的光,瞅见三个保安团的人端著枪闯进来。
  中间那个兵头的枪口,还冒著烟。
  “都给老子挺尸呢?”
  那个兵头用枪托敲柜檯,话里带著酒气,“他娘的,有土匪探子躲进城西了,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
  胡老板堆著笑往前凑,“老总哎,咱这鸡毛店统共就十来个穷鬼……您瞅这通铺,连只老鼠都藏不住,哪来土匪探子呦!”
  “穷鬼?”
  那兵头抬起枪口扫过大通铺,指著陆牧生的脑门,“老子好像瞅见个穿灰大褂的往这儿钻!你说,是不是藏床底下了?”
  陆牧生攥紧兜里的铜元券,掌心全是汗。
  外头又传来砸门声,混著人的哭叫。
  旁边挑夫老周闷声闷气地插了一句:“要搜就搜,別咋呼得跟阎王老子来了似的……”
  可话没说完,那个兵头反手一耳光甩过去,挑夫老周一口血沫子落在“胡家客栈”的墙皮上。
  “他娘的敢顶嘴?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当土匪探子交差!”
  说著抬脚踹翻炉子,火星溅在地面上,枪口转向挑夫老周的胸口。
  胡老板见状,顿时哆嗦著不敢说话,周围其他人也都蜷缩在了一块。
  这时,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变了调:“小心匪患——闭门锁窗——”
  陆牧生终於忍不住开口,“老总这枪子儿金贵,留著打东洋鬼子不好?跟咱穷鬼较啥劲?”
  “妈了个巴子!老子打不打东洋鬼子,用你来说?”
  那个兵头举起枪托,便要砸陆牧生。
  忽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班头!东城仓库冒烟啦,团长叫咱赶紧去救火!”
  “算你们走运!”
  那兵头吐了口浓痰,收回枪口,“再让老子瞅见,直接崩了餵野狗!”
  脚步声渐远,胡老板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挑夫老周站起身来,骂咧咧道,“这世道,保安团比土匪还凶,还让不让咱穷人活了?”
  “老周,你就少说一句话吧,祸从口出哎。”
  胡老板喘著粗气,提醒一句道。
  没人接话。
  墙角不知谁的咳嗽声起了头,跟著是此起彼伏的嘆气。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里,把夜拉得老长老长。
  窗外的残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只剩城楼角的黑影。
  挑夫老周蹭著墙根,挪到陆牧生身边,“小哥儿,刚才那龟孙拿枪头子戳俺心窝子的时候,你咋还敢出声了?不怕他一梭子崩了你?”
  陆牧生看了挑夫老周一眼,“好人就不该让枪指著。”
  “好人?”
  老周一听,突然咧嘴笑了,“小哥儿,你说俺是好人……”
  陆牧生点了点头,“你出声先帮了我,你是好人就该活著。”
  挑夫老周听后,盯著陆牧生瞧了半晌,“小哥儿,你说话很有意思,你这朋友俺交定了!俺周山海,不知道小哥儿咋称呼?”
  陆牧生嘴角往上扯了扯,“我姓陆,復名牧生。”
  “中,牧生兄弟,往后在县城被欺负了,儘管来找俺老周。”
  挑夫老周伸手拍一下陆牧生的肩膀,之后便挪回到自己床位。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陆牧生就著冷水擦了把脸,穿起短衫袄往门外走。
  才跨出门槛,后肩就被人拍得生疼。
  “牧生兄弟,走,跟俺填一填肚子!西街口王大姐的辣糊汤,喝了管保你浑身冒热气!”
  只见挑夫老周扛著枣木扁担追上来,汗褂子搭在肩头,露出黑红黑红的脊梁骨。
  一刻钟后。
  两人蹲在青石板路边,捧著粗瓷碗“吸溜吸溜”喝热汤。
  老周往碗里掰了块焦饃,筷子头戳著碗沿儿问:“兄弟,你来县城做啥营生?瞅你不像卖力气的。”
  陆牧生搅著碗里的糊糊,勺子碰得碗沿叮噹响:“想寻个有前景的活儿……”
  “有前景的活儿?”
  老周听后放下碗,將头凑近了陆牧生,“这年头有前景的活儿,不是那么容易寻咯,上月儿县府招文书,愣是要收三十块大洋的荐礼,那可是贫苦人两三年的收入!还有前些儿县府招个扫茅房的都要收两斗麦子!”
  说到这里,老周端起碗吸溜一口,“依俺看,你不如跟俺去埠头做挑夫!虽说挑担累得腰杆疼,可一天再差也挣三四十个铜元儿!”
  说著他又压低声音,用扁担头戳了戳陆牧生的鞋尖,“再说了,这埠头上来往的商船多,保不齐能遇著一些好活儿。”
  陆牧生没有马上搭话,抬头望了一眼城东方向。
  晨光里的街巷,还罩著层薄雾,商铺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今儿我再去城东那边转转,听说那边商铺多……寻不著就跟你去埠头扛扁担。”
  陆牧生说完咬了口焦饃,咸辣的汤汁顺著喉咙往下滚。
  老周抹了把嘴,扛起扁担站起身,“中!咱晚上在胡家鸡毛店碰头!要是你找著好去处,记得跟俺言语声!”
  看著老周摇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陆牧生低头將碗底的辣糊汤喝得乾净,也起身往城东那边走去。
  顺著青石板路往城东晃悠,陆牧生一路上问了粮店、布庄,酒楼等地方,也进入一家钱庄银行,甚至还有一座油磨坊,不是说不缺人就是要熟手。
  日头爬到槐树杈时,陆牧生的额角已沁出层细汗,却一无所获。
  找一份有前景的活儿,就这么难吗。
  陆牧生有些想放弃了。
  拐过街角,见间米铺敞著门,几个伙计正往麻袋里灌米。
  陆牧生再次堆起笑,凑到掌柜跟前:“掌柜,俺懂算盘会数帐,还擅长一项独门记帐方法,您看……”
  可掌柜瞥了一眼根本没给他说下去,“去去,不招人!前些儿才收了个学徒,没地儿搁人咯!小哥儿另谋高就吧。”
  说完將他往门外推。
  日头有些烈晒得人要发昏,陆牧生沿街边墙根走著。
  当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大宅院对面,忽见门廊下贴有张红纸。
  陆牧生好奇走近一瞅。
  上书“招佣工、杂役数名,身强体健者优先”。
  陆牧生见状,立马来了精神。
  退一步来讲,在大户人家里做事也算份有前景的活儿。
  当下快步往大门里走去。
  门房老头拦住他,叼著旱菸袋斜睨:“干啥的?”
  “俺来应招的!”陆牧生挺直腰板。
  老头往旁磕了磕菸袋锅,“去后头那边排队!”
  绕过大门来到宅院后面,见几十號人蹲在墙根,有庄稼汉,有苦力打扮的,也有吊儿郎当的。
  陆牧生找了块阴凉地儿蹲下,听旁边人嘮嗑。
  “你说这苏府咋突然招人?”
  “兴许是近来土匪闹得狠,府里要多添人手吧,你没看到昨夜儿,保安团满大街抓人咧。”
  陆牧生耳朵一动,想起昨晚的事。
  正琢磨著,里头三个护院打扮的人,簇拥著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出来,八字鬍梳得油亮。
  “嘘!別说话了,严管家来了。”
  只见严管家手里捏著名册,扫了一眼排队人群:“一个个上来,报上名儿、岁数、会啥手艺!”
  等了约莫两盏茶工夫,总算轮到陆牧生。
  他跨进间门房,见严管家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端著一碗茶。
  “叫啥?多大?有啥手艺?”
  “陆牧生,二十有三,啥活儿都能干!”
  严管家上下扫他一眼,“会打枪不?”
  陆牧生摇摇头:“没打过,但俺识些字,懂算盘会数帐。”
  “哦,还是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你通过了。”
  严管家的嘴角扯了扯,正眼打量著陆牧生道。
  “多谢管家老爷。”陆牧生也不吝嗇说些好话。
  然后严管家侧了一下头,冲身旁一个护院打扮的小廝使个眼色。
  “是。”
  小廝心领神会,带著陆牧生转到后院角门。
  瞅瞅四周没人,小廝压低声音说:“荐礼带来了吗?”
  “啥?”陆牧生一愣。
  “你不懂?想进苏府做事,得先递荐礼,三块大洋不能少!”小廝提醒道。
  “我没钱……”陆牧生皱了下眉。
  小廝听后冷笑一声:“没钱?你到这消遣人呢,那就趁早走!苏府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陆牧生闻言血气上涌。
  啥意思了,做个佣工杂役也要送荐礼?
  真当这是人上人的活儿?
  然后,陆牧生咬了咬牙,掏出兜里十几张铜元券,“我只有这些……一百多铜元,你看行不?等我进去做事发了工钱再补上。”
  小廝斜睨了一眼皱巴巴的铜元券,嘴角扯出抹讥讽的笑,“你当俺们是要饭的?这点钱连给管事的塞牙缝都不够!”
  说著探身凑近,推搡著陆牧生喝道,“赶紧滚!没荐礼也配来苏府应招!”
  陆牧生喉结滚动,反手挡住小廝,不由得怒火了,“別推我,我自己会走,什么破苏府做个佣工都要荐礼!”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严管家带著俩护院过来。
  “哪儿来这么个不上道的混小子,敢在这儿撒野?还不速速给我轰出去!”
  严管家眯著眼,沉下来了脸。
  俩个护院得令一起上前推搡著陆牧生,连拖带拽到了外面大街。
  “赶紧滚!”
  其中一个护院踹了陆牧生一脚,便跟同伴转身回去。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在护院走了后,陆牧生拍了拍身上尘土,一边往前走,一边骂咧咧:“什么破苏府,老子也不稀罕给你们当牛做马!”
  来到前面大宅院门口,陆牧生忿忿地往旁啐了一口。
  没得到活儿还被踹了一脚,这搁谁身上也不好受。
  正骂著,忽闻一阵马蹄声。
  抬头只见一辆雕马车过来,在大宅院门口停下,车后跟著几名护院。
  陆牧生正犹豫要不要走开。
  车帘一掀,下来了个穿著月白旗袍的女人,身段婀娜高挑,丰满的胸脯在旗袍窄领下依然挺挺翘翘的。
  “是她?”
  陆牧生一怔。
  正是之前高粱地里遇到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