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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幽静清冷,与宣和殿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宫婢推开那扇雕木门,轻车熟路地走到衣橱前,取出掛在里面的女子衣裙,整齐摆放在木托盘里,而后递给宋令仪。
  “姑娘请更衣,奴婢在殿外等您。”
  “多谢。”
  宫婢退出偏殿时,顺手將那扇雕木门关上了,隔绝寒夜冷风,也隔绝了所有声响,空荡宽阔的偏殿更加静謐。
  灯火葳蕤。
  宋令仪端著木托盘走到那扇八尺高的围屏后,將身上湿掉的裙衫隨意搭在围屏上。
  大殿並非密不透风,一丝冷风从背面的窗缝中挤进来,寒凉袭上宋令仪的脊背。
  周遭安静无声,唯有烛火在蓽拨作响。
  宋令仪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故宫墙上出现鬼影的传说,套衣衫的动作越来越快,但越快越容易乱。
  等她套完外衫,绑好腰带,才发现里面少穿了件褂子,心头霎时天人交战。
  不穿,又冷;穿了,又耽误时间。宋令仪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套好衣衫。
  当她再次打开那扇雕木门时,才发现殿外已空无一人。
  天边月色被乌云截去一半,廊廡空寂,烛火幽幽的亮著。
  宣和殿之內笙歌曼舞,乐声靡靡。
  一名內侍趋步迈向高台,给侍立在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冯同递话。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冯同神色未变,躬身在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萧明夷修长手指间夹著个小巧酒杯,漫不经心地转著,缓缓收回落在高台下的目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冯同,“她找我?”
  “递话的小太监是这么说的。”
  萧明夷垂眸,神色淡淡,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殿中琴音婉转,一曲奏罢,起舞的美人们动作乾净地停下来。
  冯同瞧太子殿下目光深深地看著那群乐师舞姬,似在打量,又好像没在看。
  少顷,清冷凉薄的嗓音响起:“她在哪儿?”
  “內侍说在偏殿等您。”
  萧明夷若有所思,將修长手指间夹弄的小巧酒杯放在桌案上,而后起身离席。
  高台之下,陆潜眼睫半垂,浅浅鬆了口气。
  又隔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名內侍往裴家的席位去,不知在裴昭耳边说了什么,他隨即起身,与內侍一道离开大殿。
  …
  宋令仪不明白说好在殿外等候的宫婢,为何突然离开了,她又不熟悉路,只能沿著幽长曲折的廊道,往乐声传来的方向去。
  簌簌作响的寒风灌入廊道,吹灭好几盏壁灯,视野瞬间暗下来。
  宋令仪来到一处汉白玉露台,左右瞧了瞧,柳眉紧蹙。
  方才好似没来过这儿。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便见一道过分高大的黑影如鬼魅般出现,自身后靠过来,微弱光亮映照出的浓重黑影慢慢將她的影子完全盖住。
  宋令仪心口扑通直跳,极度惊骇之下,甚至忘了尖叫。
  “阿……”
  身后之人刚出声,她便『啊』的一声惊叫,连连后退好几步,直至一股熟悉的幽邃视线淡淡扫过来,宋令仪才逐渐镇定下来,缓缓吐了口气。
  原来是他啊。
  看著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萧明夷好笑勾唇:“这么害怕,还敢一个人乱躥?”
  “什么一个人乱躥,我从偏殿出来之后,连个人影都没有。”宋令仪嗔怒,眼神在萧明夷脸上闪烁。
  “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月色朦朧,萧明夷低眸瞧著宋令仪,对她的问话没有丝毫意外,含笑轻语:“就许你离席,不许我出来透口气?”
  “……”那倒不是。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怕这是萧明夷刻意安排的,要是被裴家或者陆家人撞见她和太子单独见面,才是真的有理也说不清。
  “既然殿下要透气,我就不打扰您了,劳烦殿下给我指条回宣和殿的路。”宋令仪压下心头的慌乱。
  见少女这般迫不及待撇清关係,萧明夷心头冷笑,提步逼近。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宋令仪心下纷乱,慢慢往后退。
  “殿下……”
  直到她的背脊已抵住红木巨柱,退无可退,萧明夷才隔著半臂的距离停住脚步,冷哼道:“这么著急的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么?”
  “殿下慎言。”
  宋令仪低垂著眉眼,忽觉鼻尖触及一抹寒凉湿润,她错愕抬眸,洋洋洒洒的雪落入那双琉璃般通透的乌眸中,转瞬融化成瀲灩水光。
  “下雪了!”
  寒风一卷,京都落下迟来的第一场雪。
  夜色暗涌,铺天盖地的碎雪席捲飘下,被皇城各处的星点火光镀成亮眼的金色。
  宋令仪站在廊道边,伸手去接碎雪,感知到掌心的湿意,她乌眸弯了弯,眸光灿然若星。
  “瑞雪兆丰年,今年肯定会风调雨顺。”她的生活亦是。
  萧明夷看著笑容灿烂的朱衣少女,视线在她姝丽娇艷的面上寸寸逡巡,只觉此时的她比月中聚雪,更胜一筹。
  那双狭长凤眸渐次晕开一抹瑰丽,炽热灼人,他忽的轻笑一声,“你喜欢看雪?”
  碎雪很快在地面积上一层雪白,层层叠叠的青瓦也被皑皑白雪覆盖。
  “我之前没见过雪,当然喜欢了。”
  闻言,萧明夷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淮州城邻近丹阳郡,冬季虽极少下雪,但不至於是没见过的程度。
  旁边的人忽然没了声音,宋令仪抬眸看去,却见他静望著汉白玉露台,眼睫半垂著,在眼瞼落下一层极淡的阴影,更显鼻挺而唇薄。那件窄袖蟒纹玄袍在烛火映照下冷冷沉沉,身上好似蒙著千年不化的霜雪孤寒。
  孤寒?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驀然一惊。这个词怎会跟万人之上的太子掛鉤,一定是她的错觉。
  “有样东西,想送给你很久了。”萧明夷道。
  “什么?”
  四目相对。
  宋令仪心臟莫名跳漏了一拍,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便见一支很眼熟的缠枝釵出现在他手中。
  “它…怎么会……”宋令仪只觉不可思议。
  当时没有买下的缠枝釵,怎么会被他买下了……
  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萧明夷上前半步,將那支缠枝釵插入云鬢,嗓音诱哄:“入京之前就想送你,但一直没有机会,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