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人相视一笑。
盛饭，上菜。
女人为我夹了菜，忍不住问：
“这次回来多久？”
我一边扒饭一边回应：“一天吧。”
“这么短？”
“没办法，咱们老家刚刚在万界诡域建立驻点，新手期的原始积累太少，得想办法赚“π”因子啊。”
“蓝星又不止你一个人——”
“別这么说。”
我放下空饭碗，男孩主动拿起去厨房帮我盛饭。
“这些年在万界诡域，我听其他人说，“π”因子一旦跌破红线，將会给老家带来灾难，且是比当初诡异入侵还可怕的事情。
我好歹也算老家里的佼佼者，就更应该以身作则，给大家树立榜样。”
女人神色担忧：
“三舅、同事的哥哥、隔壁小区的退伍军人老王……他们去了后再也没有回来，万界诡域那么危险，我不想你——”
“如果真的死在副本里，那我也认了，起码我尽力了，不后悔！等儿子长大，你就告诉他，他爸爸是个英雄！”
“我不要你当英雄，我只想让你陪著儿子长大！”女人情绪逐渐激动。
“好好好，我明白。”我握住女人的手，语气放缓，安抚道：“我这也是为了咱儿子的未来嘛，如果你不放心，就和儿子搬到我的领地，这样每次从副本回来，你和儿子都能看到我了！”
女人咬唇，隨即摇头。
“不了，每次副本都是一次鬼门关，我怕我忍不住和你一起进副本再次拖了你后腿——”
“没关係我——”
不待我说完，女人打断，眼角掛著泪珠：
“再说了，这里离咱儿子的学校也近，等你累了倦了疲了，就回来看看。
我们永远在家里等你！”
我和女人四目相对。
情意流转。
最终，我点头：
“好！”
“等我长大了就去帮爸爸一起闯副本！”男孩端著满满一碗米饭，双手捧我面前，骄傲道：“我们老师可说了，我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比爸爸更优秀！”
“好好好，爸爸等著你长大来帮忙。”
我大笑著接过米饭，扒了一口，去夹碟子里的鱼块。
啪嗒！
筷子碰撞。
女人將我的筷子拨开，无奈道：
“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这鱼做的时候我用料酒醃了一遍，你这个酒精过敏体质要是吃了，估计得在家陪我和孩子一个月。”
“多谢亲爱的提醒！”
我收回筷子，笑了笑。
浑身顿觉轻鬆。
我知道，在我不在家时，她习惯用料酒给鱼肉去腥。
所以我是故意去夹鱼肉的。
只要过敏发作。
我就有充足的理由留在她和孩子身边，哪怕24小时浑身奇痒无比。
但是她还是出声提醒了。
哪怕嘴上劝著我留下来，可她还是为我考虑、为大局考虑，让我这个自私的念头消散於无形。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我拿起男孩买的整只扒鸡，一边嚼一边想：
听说沙沙岛有对抗副本的消息，明天去那里走一趟碰碰运气？还是去嘭嘭嘭游乐园先赚点幽石？
……
在记忆里，全程以第一视角体验乙叔曾经的经歷，无法更改，就像是一个沉浸式剧本游戏。
景象从眼前消散，这段记忆结束。
白朴看了眼院子里散落的无数酒瓶，皱眉。
乙叔对酒精过敏，可为什么还……？
那个女人和叫小龙的孩子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在乙叔家里见过？
乙叔哪怕和家人分离也要来万界诡域刷副本，可为什么从未见乙叔主动出门过？
不再耽搁。
白朴再次拿起眼药水，挤出一滴。
滴答——
景色变换。
……
“呼~呼哧~~”
我盯著地上偽装成石头的信標，瘫坐在地上，大喘著气。
终於通关了！
这一关，足足用了七年，可算是出来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从地上爬起，以最快的速度乘坐光程塔，来到万界诡域的驻点。
“乙特干——”
不待驻点负责人把话说完，我抢先出声。
“你辛苦了！”
然后头也不回钻进驻点的传送门。
七年！
思念在脑海中发酵如潮，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久违的妻子和儿子，谁都不能阻挡我的脚步。
坐最快的车。
回家！
推开门。
女人仍然是那件凸显身材的淡红色高领毛衣，倚在桌旁，身材保持的很好。
沙发上，一个和我有七分像的大男孩正捧著一本书正在看。
温馨，恬静。
一切和以前一样。
我的心瞬间被幸福溢满。
这时，妻子听到开门声扭头看了过来，眼睛泛红，还掛著没干的泪珠。
男孩也抬头，惊喜中夹杂著茫然。
“我回来啦！”
我快步上前，將女人拥入怀中，安慰：“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死在副本里了吧，哈哈，我命大著呢，这次副本有点棘手的时间长了点，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女人紧紧抱著我，眼泪仍然止不的流。
不是重逢时的乐极生悲，而是一种很忧伤的感觉，夹杂著绝望……
我感觉哪里不对。
注视著女人的双眼，正色问：
“怎么了？”
“一……一个小时前，最……最高机构发……发通知，说……说…………”
女人哽咽，泣不成声，后面的话怎么也没说出来。
我只好自己打开心网，开始搜索查看。
“《全民公告》
各位蓝星同胞们：
今天是10月5日，非常遗憾的告诉大家，由於长期以来，副本成功通关人数减少，从通关副本赚取的收益远小於我们在副本里损失的“π”因子，刚刚，我们的“π”因子数额已跌到標准线以下。
未来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目前，最高机构已启用所有应急预案，请各位市民不要恐慌……”
啪噠！
我瘫坐在地上，思绪混乱。
“π”因子不及格，意味著蓝星要遭遇由万界诡域带来的某种灾难，这绝不是普通的洪水、地震可比擬。
完了！
蓝星要完蛋了！
啪——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都怪我，一个九星的副本耽搁了七年时间，要是我能早点出来就不会……不行，你们在这里太危险了！
走！
现在就去我的领地空间，你们得去里面躲著，那里既属於蓝星又属於万界诡域，哪怕整个蓝星被水淹了那里也绝对安全！”
女人哭著点头，去臥室里收拾东西。
“爸爸。”男孩顿了下，忍不住问：““π”因子不及格就会发生灾难，真的吗？”
我来到男孩面前。
四目对视。
原本及腰的小男孩，此刻快要和我一样高了，没了小时候的稚嫩，多了点对世界的好奇与不解。
“小龙，这就像你们考试一样，成绩低於60分就是不及格，只不过，代价我们可能承受不起……快去收拾吧，时间紧迫。”
一家人快速收拾好东西，连夜赶路。
回到领地的瞬间。
我悬著的心终於放下。
妻子去收拾床铺，儿子將包裹里的东西归整，我在一旁拨通电话。
最高机构执行长官！
“喂，长官……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我的领地空间还有一些空地，您要不要过来躲躲……好的，我明白了……我会一直开门在这里等他们……长官您別这么说，以前那么难，我们不也照样挺过来，这次也一定……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掛断电话，我嘆了口气，朝妻子道：
“长官拒绝了我的提议，不过，他会派人將最顶尖的人才和优秀的孩子送来，还有大量的食物，提前给他们规划好地方吧。”
“嗯。”妻子点头，立刻去著手准备。
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都是无意义的，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我左右张望，等待著即將被送来的人。
男孩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次来领地空间，第一次感觉生命的渺小。
我轻轻拂去男孩发梢上的枯叶，满是心疼。
“小龙啊，马上18岁了吧。”
“是的爸爸，还有一个星期就过生日。”
“真快吶，你小时候可是天天喊著要和我一起进副本，大杀四方，一眨眼，你也快要参加诡异考试了。”
男孩神色坚定：
“一个星期后我就能和爸爸並肩作战了！”
“嗯，我儿子一定比我更厉害。”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正想安慰。
远处出现几辆大巴，还有装载满满的货车。
车子速度很快。
“来了！”
我缓缓鬆了口气。
车里的人都是长官和蓝星未来的希望，只要进来，哪怕外面洪水滔天也能安然无恙。
车子越来越近。
我能看到司机的眼镜框，还有从车上探出来的一个个脑袋，纷纷表情凝重。
空中。
直升机盘旋。
因为领地空间没有升过级，院子比较小，因此直升机似乎正准备在旁边的空地上降落。
那几辆车倒是可以直接开进来。
“小龙，我们先回房间，给他们把路让开——”
还未说完。
鐺——
天际响起悠扬的钟声。
这道声音，常年在万界诡域的我早已习惯，可不知为何，此刻，我的心突然跳的非常快。
钟声盘旋在我脑海。
迴荡不休。
在钟声的余韵中，我看到大巴车上的司机和乘客突然消失，我看到直升机的驾驶员突然消失，我看到正从我眼前飞过的鸟儿突然消失。
先是车辆、直升机，再是远处的楼房和建筑，然后是地上的植物粉末飘散，最后是大地龟裂溶解……
顷刻间，一切归於湮灭。
就像一副精妙绝伦的清明上河图，被熊熊大火燃烧殆尽，在空气中化为尘埃，什么也没有留下。
头顶的白云和蓝天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安居小区上方黑色无光的天空，院落周围像砌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蓝星。
没了。
我回不去了。
我没有家了。
无意中，瞥到手錶上的时间。
14:35。
“吼！”
忽的。
恐嚇的闷吼声在身旁响起。
一道黑影朝我扑了上来。
多年杀诡经验，让我很快判断出这是一只最低级的诡，只会本能的撕咬，力气也弱小的可怜。
长满癩子、坑坑洼洼、肉红色的皮肤，看起来和人没有半毛钱关係。
正想下手。
忽的，看到诡的面庞。
我身子僵住。
“小龙……”
来不及悲伤，屋子里响起妻子的惨叫。
“啊——”
我连忙起身，將“小龙”推到一旁，跌跌撞撞奔向屋子，不断呼唤：
“阿芬，阿芬——”
看到熟悉的淡红色毛衣和凹凸身形，我微微鬆了一口。
还好还好，妻子没有变的和小龙一样。
不过，妻子阿芬此刻正趴在地上，双手捂著脑袋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我先是关上房间的门，以免“小龙”追进来，然后上前，將妻子抱在怀里：
“阿芬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唰——
妻子脑袋忽的抬起，凌乱的头髮从我脸颊擦过，留下几条血痕。
她紧紧攥著我的胳膊，神色惊慌，不住道：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阿芬你在说什么，我哪怕自杀都不可能伤害你一根头髮，你到底怎么了！”
“让我死！我不想连累你！”
“什么连累，你到底在说什么？！”
“快杀了我，快，我快忍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妻子歇斯底里。
以往温婉的妻子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如今宛如一条疯狗。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本以为老家毁灭，“小龙”变成那副模样就已经很让人痛苦了，没想到妻子也出了问题。
“到底怎么了啊，你告诉我啊！！！”
嘭嘭嘭——
房间门不断被撞击，“小龙”似乎很想进来……用餐。
“阿芬，你挺住，我先带你去万界诡域看医生。”我咬了咬牙，作势將妻子抱起：“他们很厉害的，只要再忍耐一下，就能治好你的病。”
暂行顾不上儿子了，必须先把妻子的问题解决。
不料。
妻子挣扎剧烈，强行从我怀里滚落下去，扎到了杂物堆里。
“阿芬？”
妻子眼睛通红地看著我，双手在身后摩挲，坐在地上不断后退，似乎在抗拒我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