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双膝跪地,言辞恳切道:“末將不需要任何重赏和表彰,一切都听丞相的,末將愿为丞相肝脑涂地!”
这句话倒是让司徒巍心里颇为讶异。
转念一想,此人不仅可以灭掉俘获萧启棣的敌人,把萧启棣救回来,还考虑得很周全知道不能张扬,並且第一时间带著萧启棣来王城向他稟告。
实乃有勇有谋。
具备这等能力的人,可不好找。
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毫无半点居功自傲的性子。
人才,是个人才。
杀了未免太可惜了。
司徒巍沉吟片刻,转过身露出一脸隨和微笑,亲自將李鷂扶起来,“李將军在边关辛苦了,这几日就先在本相府中休息吧。”
“多谢丞相!”李鷂毕恭毕敬低下头。
司徒巍喊来下人,给李鷂安排了最好的客房,指派了十个小廝和侍女伺候起居。
虽未明面上多说什么,但態度算是摆在这了。
李鷂回到客房后,悬著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差点就把小命交代了。
隨后三天,李鷂没再见到过司徒巍,丞相府的人成天好吃好喝伺候著李鷂,还找来王城中的歌姬舞女甚至魁头牌供他享用。
李鷂本不是沉迷酒色之人,但为了不让丞相再起疑心,觉得他这人什么都不图反而有隱患,便勉为其难都接受了。
三天后的夜晚。
司徒巍暗中离开了王城,於隔天上午来到了他给傀儡安排的住处。
一进宅子,便听到了奏乐之声。
到厅堂门口一看,只见傀儡左拥右抱大吃大喝放浪形骸。
这场景他倒是习惯了。
反正他不缺钱,只要傀儡够听话,私下里怎么玩都不是问题。
“老主子来了,所有人,全都退下!”司徒巍的隨从踏进门槛,大声喊道。
厅堂里一个管事的听到命令,赶紧照顾眾人离开。
萧启棣装著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眼角余光瞥了下门口。
门外那个全身披著黑袍,脸也被斗篷帽子遮住的人,別人兴许认不出,他可是一下就认出来了。
隨从清了场后,司徒巍缓缓走进了厅堂。
接著,隨从便关上了门,守在外头。
萧启棣半眯著眼睛嚷嚷道:“我的美人儿呢!我的歌姬舞女呢!怎么都跑了!我要杀了你们!”
司徒巍掀开斗篷帽子,走过去抓起一壶酒泼在了萧启棣脸上,冷声呵斥道:“给我清醒清醒,我有要事跟你说。”
“啊……丞相大人!”萧启棣抹了下脸上的酒水,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
司徒巍皱著眉上下打量,“清醒了吗?”
萧启棣挤出訕笑,“醒了醒了……”
这三天里,他从伺候他的人嘴里旁敲侧击打探出了傀儡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还得知有个神秘老主子每个月都会过来一两次。
包括傀儡见到老主子是什么態度,也差不多摸清了。
所以才强忍著內心不適,努力装模作样,免得露出破绽。
还好这傀儡在所有下人面前隨心所欲喜怒无常,他干啥下人们都不意外,萧启棣也才不至於非要像傀儡那样跟当眾与女子行乐,拿人命消遣。
不过这么下去也偽装不了太久,幸亏只过了三天,司徒巍便来了。
“丞相大人有何吩咐?”萧启棣保持著討好笑容问道。
司徒巍站在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一语不发。
萧启棣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难道……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来了?
“唉……”司徒巍忽然嘆了口气,“听好了,我很快就得让你派上用场了,养了你那么久,你可別叫我失望。”
萧启棣发现,司徒巍面容憔悴,眼眶发黑,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便又问道:“丞相,您身体可还好?”
司徒巍缓缓坐下来,神色有些恍惚,“这三天我夜不能寐,没有休息好,不过……无大碍。”
“丞相您说很快就要让我派上用场了?这是何意?”
“萧启棣……他出事了。”
“啊?”
萧启棣故作惊讶,“那我就需要取代他了?这也太突然了。”
司徒巍半闭著眼睛,“没错,我养著你,就是为了防范於未然,万一哪天萧启棣完全不受我控制了,便让你取而代之,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確实突然吶。”
“什么情况?”萧启棣继续笑著问。
司徒巍冷哼一声,“你倒是显得很开心啊!”
萧启棣笑著说:“能给丞相派上用处,还能得到萧启棣的身份,换谁都开心。丞相大人请放心,我必定一如往常事事听从您的安排。此后丞相再也不用担心萧启棣把您的大权夺走,您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司徒巍脸色微沉,“若非萧启棣羽翼渐丰越发不受我控制,否则哪里轮得到你来代替他。”
接著又颇为落寞地低语了句,“他要是能像你这么听我的话,该多好……”
说完,司徒巍拿起一壶酒大口喝了个底朝天。
司徒巍从进门到现在,种种反应和行为都让萧启棣有些意外。
他並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高兴,反倒是显得很忧伤。
但萧启棣不好再多问下去,只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来……陪我喝点。”司徒巍命令道。
“是。”萧启棣拿起了酒杯准备倒酒。
司徒巍道:“直接拿酒壶喝,我许久不曾沾酒了,今日想多喝点。”
萧启棣便立即把长桌上摆放的所有酒都拿近了些,然后陪著司徒巍你一壶我一壶,喝了大半个时辰。
司徒巍酒劲上来了,突然一脚踹翻桌子,红著眼睛道:“一群畜生!畜生啊!”
“丞相大人!”萧启棣迅速跪下,“您……到底怎么了?”
司徒巍咬著牙说:“萧启棣在边关遭敌人俘获,被砍去了四肢挖掉双眼割了耳鼻还拔了舌头!要不是把他救回来的人已將那群畜生杀了,我非要……非要將他们用遍所有酷刑再凌迟处死不可!”
萧启棣心头微微一颤,明显能感觉出来,这番话透出的怒火绝对是真情实感。
更何况,在傀儡面前,司徒巍也不需要假模假样装作对萧启棣有什么感情。
这让他更加意外了。
“丞相大人……”萧启棣低著头说,“您打算如何处理萧启棣?”
司徒巍喷出一股酒气,缓缓道:“养著吧……可惜不仅成了人棍,连舌头都没了,不然的话,还能让他以后为我出谋划策,可惜他的能力了。”
萧启棣试探著说道:“既然一点用处都没了,乾脆杀了算了。”
啪!
司徒巍突然一巴掌甩了过来,狠狠拍在萧启棣脸上,“你以后若再敢说杀掉他,本相便废了你!”
萧启棣心情很复杂,伏低身子说:“是,我不敢了。”
“唉,喝多了喝多了。”司徒巍揉了揉太阳穴,“你起来吧。”
萧启棣站起身,司徒巍抬头望著他的脸好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等你正式替代他,你便管我叫仲父,他以前就是这么喊我的。”
萧启棣垂眸,“遵命……丞相大人。”
司徒巍不再说什么,有些吃力地起了身,慢慢朝著厅堂门外走去。
萧启棣看向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
十八年来,萧启棣对於那个在自己三岁时候就丟下妻儿逃回玄国的亲生父亲几乎没有印象。
从记事起,在荒国当质子的那些年里,只有司徒巍每年都会悄悄到荒国看望几次。
再后来,自己和母亲也是被司徒巍接回了玄国……
往事回忆不受控制浮现。
但刚冒头,便被萧启棣强行压下。
“丞相,”萧启棣忽然开口,“我想见见萧启棣。”
如果不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世界的寧锦璃改变了这边的事情发展,按照原本的秘史,不久后成为人棍被囚禁在地宫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想去看看,倘若一切都没改变,自己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度过残生。
司徒巍脚步顿住,微微侧过脸,问道:“为何?”
萧启棣自然不会说出真实原因,便说只是有些好奇。
司徒巍思忖片刻,“去换身衣服,把脸也遮住,我带你进王城。”
得到了应允后,萧启棣立即照办。
接著便乘坐司徒巍的马车,於这天深夜到了王城。
最后又被蒙上双眼,带到了一个秘密地宫之中。
地宫面积並不大,差不多相当於一座普通的百姓房屋。
萧启棣跟著司徒巍穿过石门走进一间石室,解开缠在眼睛上的布,放眼看去,这里布置得很完善。
除了没有窗户,其他的都不缺,看著跟地面上的正常臥房没有区別,甚至所有物件的用料都是最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王公贵族的住处。
虽然处於地下,但空气没有半点沉闷阴冷,还带著一股混杂了药味儿的薰香气息。
可见司徒巍了很多心思。
“情况怎么样了?”司徒巍面带紧张之色询问在这里伺候人的侍女。
侍女说:“启稟丞相,刚换了一次药,餵了些药粥,他睡著了。”
“那就好……”司徒巍轻轻走近,望著床榻上的残躯,“前两日,他总是疼晕过去又被疼醒,现在总算可以睡个觉了。”
司徒巍摆手示意了下几个侍女退下。
石室的门一关上,他便坐在了床榻边。
“要是几个月前,我没准许你离开王城就好了。”司徒巍开口道。
萧启棣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司徒巍继续自言自语:“我真没想到,本来好好一个人,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这大半生都用在了仕途上,膝下无一儿半女,以前每当听到你喊我仲父,我就觉得自己如同有了个儿子。”
“但你总归是王族子嗣,你身上流著的是先王的血,哪怕你喊我仲父,我也不可叫你一声儿子。”
“你儿时那么多年都在荒国受苦受难,我都是知道的,可时机未到,我得辅佐先王,无法早些將你接回。”
“等到能接回来了,你的性情却已变了很多,与我也生分了很多。”
说到这儿,司徒巍声音有了些许哽咽。
他停顿片刻,深呼吸一口气,伸出的手,轻轻搭在残躯肩膀边,“启棣啊……你母亲姜佩环,虽是歌姬出身曾被我纳为小妾,但却是我最爱的女子。”
站在一旁默默听著这些话的萧启棣本尊,瞳孔瞬间微微发颤。
司徒巍继续轻声说著,“当年,我为了自己的仕途,將佩环献给了先王,那是我最艰难的决定。”
“后来我时常幻想,倘若最初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没把她拱手让人,也许如今,我虽无大玄朝堂权势,但应该也是富甲,然后跟佩环多生几个孩子,兴许其中就有一个会是你。”
“可惜啊……无法再回到过去让我重新选择,我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我了……”
说完这些,司徒巍沉默了许久。
然后似乎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便回过头,直勾勾盯著身后佇立的高大身影,冷声警告道:“本相一时失控,不自觉说了这么多心事,你可都听见了?”
萧启棣低下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司徒巍满意地点点头,“你给本相记住,虽然今后你在其余所有人面前都是萧启棣,但你永远別忘了,是谁让你成为了他,永远別忘了,你是替代品。本相能用你替代,便也能换个人替代。”
萧启棣道:“是,丞相大人教诲,我铭记於心。”
司徒巍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起身道:“隨本相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臥房,来到另一间石室中。
“本相决定了,”司徒巍站在一处壁画前,背著手说道,“就在近几日內,儘快让你正式替代萧启棣,你拿出点气势来让本相看看。”
萧启棣闻言,挺直腰板,恢復几分正常神色。
“嗯,之前本相有些担心你的气质与他差距甚远,现在看来,也不算浪费了我给你的训练,”司徒巍頷首评价了一句,接著又点拨道,“但你还需更显自信点。”
“萧启棣乃一国之君,骨子里有著大玄王族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霸道,且正值年少气盛之时,倘若你在这方面太欠缺,就算外貌与他几乎一样,恐怕也会被太后瞧出端倪。”
“来,你试试表现出这等气质,本相瞧瞧你能有几成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