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大將军
大兴以南,跨过一条名为“清河”的长河,聂立著一座大城,唤作川来城,
此城原名为船来,取义星河之上商船客船往来如织,后来归属大兴治下,首任刺史颇通文墨,
便將船来改作了川来,沿用至今。
如今的川来城,既是將军府所在,亦为守南军集结重地。
今日城中却称不上热闹,大多百姓紧闭门户,蜗居家中,屏息敛声不敢外出。
他们只敢透过窗缝小心窥探。
只见街道两侧肃立著密匝匝的士兵,面容冷峻如铁,硬生生在长街中央辟出一条通道,
此刻,正有两人沿著这条青石路径缓缓行来。
其中一人全身覆满坚实錚亮的鎧甲,浓密胡茬布满下頜,双眸却锐利如星,相貌英朗,自有一股卫国儿郎的漂然气度。
他身边的另一人穿著长袍,面容显出中年人的沧桑,眼角刻著岁月的细痕,头顶则光亮可鑑。
阳光落在上面,分外耀眼灼目。
两人便这般踏著青石徐徐前行。
国师目光扫过两旁寂寥的街道,轻轻嘆息:
“这长街上啊,除了你魔下的兵卒,竟是空无一人了。”
“国师驾临。閒杂人等自当肃清。”中年男人的语气依然无波无澜,异常平和。
国师摇头:
“我所见与你不同。我以为,人声鼎沸、烟火气足,方可称其为城。”
“百姓不知我等筹谋,往往不遵管束。若任其隨意,难免將大兴要务泄露敌手,此乃大忌。”
“泄露敌手”国师低声重复著这个词,忽而抬首,似笑非笑地看向大將军,
“你心中所想的敌手,莫不是指我?”
大將军默然不语。
国师轻轻一笑,並未多言,只是悠閒地背著手,哼著小曲儿,一路朝前步。
没多久,大將军便引国师来到城市中心,一座繁华府邸嘉立於此,府门前士兵肃然守卫。
见两人走近,士兵立刻推开大门。
国师立於门前朝里张望,却未发现任何典雅的假山假水,只见外表华丽的府邸內部已被彻底改造。
正场儼然是校场,旁边摆放兵器架子,几处堆砌著桌椅,上方陈列著沙盘和地图。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更像一处行军总署。
『我刚到川来时,本地富商联手建了一座大宅,希望我住进去。我確实住了进去,后来调查发现他们与南部贼人通信,属叛国行为,便直接取了他们脑袋。之后,我就將宅子改成了这般。”
大將军介绍完毕,便领国师径直进入正厅。
厅內空无一人,只摆放著两把椅子:一把主座,一把客座。
大將军坐在主座上,国师坐在客座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国师依旧笑看大將军,只是此刻已直切主题,不再绕圈子。
“知道。”
“早在你们起初闹腾之时,我就告诫过,你们如何闹腾皆可,但有些东西可碰,有些东西绝不可碰。
国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最终彻底消失,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你犯了禁忌。”
“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大將军仍维持那副漠然的面容:
“大兴南方蛮人进攻愈发强盛,北部草原亦是如此,如今国內分裂,並不安生,这几年时间已严重损耗了大兴实力,若再这般继续,最终大兴必毁於內忧。”
大將军言至此处,目光紧锁国师,见对方毫无反应,这才接续道:
“我寻得法门,能安全驾驭灾力,使大兴中那些此生再无缘荣登点星者得点星之力,此后推举大王子登位,可让大兴內获数以千计之星,届时国力將空前鼎盛!整个天下亦尽归大兴手中!”
话音未落,大將军脸上终於进现炽热的狂热,他起了身,高挥拳头,好似大千士兵都在他魔下“国师!老师!您昔日亦教导过我!您也申明过,大丈夫生於世间,当保家卫国!我如此行事,可助大兴成天上明灯,令陛下为万古一帝!这番举动,何尝不为保家卫国?”
慷慨激昂道尽后,大將军情绪渐趋平復,狂热悄然褪去,復归一副沉静的面容。
他重新坐回位置:
“国师,您觉我说的有问题?”
“若你借的是別物,能达到这般成就,听你这番话,我或许会起身鼓掌,感慨我大兴国出了位好儿郎。”国师摇了摇头:“但你借的是灾厄。”
“为何灾厄不可?”
“我之前就说过,那是侵蚀天下生灵之恶的域外之物,灾厄现世,尸横遍野,天下无光,故不可。”
“但我已將这灾厄注入数人体內,他们都达到了点星境界,虽不稳定,却全无失控跡象。”
“那仅是一时,你未见过灾厄真身,不知其多么危险。”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大將军恼恨低语:“总这样说,却从不示人,我一无所知,何以信你?”
“我没法带你看。”
“为什么?”
“你承受不了。”
“我八重天的道行都承受不了?”
“承受不了,你若学的是术法,或可一试,但你学的不是。”
“去他妈的。”
大將军恼怒摆手,而后似终平静下来,望向那始终无波的国师。
他方才情绪激烈,义愤填膺地说了许多想法与计划,国师那颗硕大的头颅却毫无波澜,仿佛寒潭深水,不见半分涟漪。
国师只是听著,字句皆未入心。
见这般反应,大將军心中瞭然,
他嘴角浮起一丝苦涩:
“还是不行么?”
国师声线平稳如古井:
“交出所有涉事参將,自囚南疆三载不出。如此,你仍是大將军。”
交出所有参將,就代表著让大將军势力失之一臂,在南疆停留三年不出去就代表著阁老文臣派会在大兴当中独步三年时间。
如此一来,他推崇的大皇子自然是没有半分办法当上皇位。
大將军长长调理了一下呼吸,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国师又是接著道:
“而且,还有件事,你必须要和我说。”
“什么?”
“是谁教的你这个手段?”
“你说哪个手段?”
“你是怎么把灾厄灌入他们的身体的?”国师说到此处,语气已是愈发冰冷:“此番手段绝非常人所能及也,这天下之中无人能做得到,你不可能做得到,我也不可能做得到。”
大將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我怎么做不到?”
“是吗。”
国师话语停顿片刻,忽然抬头:
“你不是方长卿,你是谁?”
“我不是方长卿,谁又能是方长卿?”
大將军语气语气当中已经完全听不出来刚才的激动了,正相反,他话语中正有一种异常的平静他脸上甚至都露出了一副淡然的笑容,和他那一幅络腮鬍子般的样貌全然不同。
国师不再看眼前这个男人,他起了身,目光越过对方身体,越过了川来高墙,直投向远方。
远处,半空当中,猩红的裂缝撕开蓝天,伤口一般的裂痕停留於半空当中,无声的哀豪响彻四方。
而在那伤口当中,则是露出其中怪诞的画卷。
驴子头將茶水捧至头套下方,送入头套內部。
谁也瞧不出他是如何饮茶的,却能分明见到白烟正顺著驴子头的口眼部位升起。
茶铺內外一片死寂,今日茶铺当中的江湖客多半死气沉沉,有人趴在桌子上,有人紧张的蹲在门口,还有人今天压根就没来这里。
说是去更北边出任务了,但不管是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去北方避灾了。
旁人或许稍晚才得消息,但他们身为將军府中人,早知今日乃国师抵达川来之期,大將军要亲迎国师。
国师待大將军如何,几乎就决定了將军府將往何处去。
这些江湖匯聚而来的门客自不明上层安排,至於此地管事的驴子头,又向来绝口不提此类事宜如此茫然无措之下,人心不免惶惶。
尤其是他们这里距离川来还不算是太远。
真要是出什么动乱兵荒,恐怕他们这块也会遭殃。
“大人。”
糜音行至驴子头身畔,先躬身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询道:
“有无需我们准备之事?”
驴子头放下手中茶杯:
“紧张了?”
“不曾。”
糜音夫人垂首应道。
话虽如此,她心底怎么可能不慌乱?
她为求將军府延寿秘法而来,眼见好不容易熬过心关,却先是遭那不知名的江湖客欺辱,又经常先生一番怂,此刻又逢此事。
老太太不免怀疑自己是否跟错了人,想著届时是否要另寻依靠。
“放心便是,將军从不亏待追隨之人。”
驴子头递给老太太一张麵饼:
“晚间食烧鸭,临了用这麵饼裹著鸭肉吃罢。”
老太太接过麵饼,此刻却是无心吃饼。
只长长地短嘆一声,正打算跑到一边喝茶解闷,忽然感觉脚下地面微微颤动。
孩然抬头,急切地向川来方向远望。
哪怕距离遥远,几人也能清晰地看到远处天空上仿佛染上了一片深红的色泽。
宛如有人將血泊泼洒到天上,浸透了半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