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闻之与卫云驍畅聊几句,雅兴上来,便借他古琴弹曲子。
以曲会友,是时下文人的喜好。
一首《阳春》从修长的指尖拨弄出来,优雅空灵的乐声在清辉院迴荡。
此曲与当下初春回暖的时节正相合。
从乐声中仿佛能看见初春冰雪消融、溪流奔涌,挑捻渐急,恍若山纷纷扬扬,隨风飘落。
早起的下人们听著乐声,动作轻了些,此等高雅之曲唯有宴会才能听到。
王闻之弹完后,邀请卫云驍奏一首《白雪》。
今日兴致极好,卫云驍不愿拒绝他。
他拿出一根萧吹奏,凌冽的冬雪之气与萧的肃然声很贴合。
萧管低吟,如风穿雪谷,寒气凝刃,幽邃苍凉,又如碎玉飞溅、枯枝负雪,含著不堪重负的细微崩裂。
余韵从萧孔逸散,一曲毕。
王闻之拍掌叫好。
“想不到卫兄乐理如此好!”
卫云驍拱手,笑道:“不及闻之一二。”
卫云驍兴致高昂,毕竟他装伤快两月,鲜少见外人,閒暇烦闷之余只能逗苏氏。
王闻之今日告假无事,他开口留他下来用午膳。
王闻之不推拒,受宠若惊道:“那就多谢卫兄款待了。”
卫云驍正想说点什么,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
匆忙的脚步声来到正堂外,“二公子,不好了!”
听声音这是苏氏身边的芳踪。
卫云驍蹙眉,她是祖母身边出来的,一向稳重,究竟发生什么事,如此喧譁,惊扰客人。
转头看见王闻之不紧不慢地斟一杯茶慢饮,没有不满,卫云驍吩咐石砚放她进来。
芳踪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惊慌失色道:“二公子,少夫人不见了!”
“什么!”卫云驍怒目圆睁,立马站起来。
第一个念头便是那苏氏一直在欺骗他,妄想逃出去將內情通稟怀王。
晨时,他稍加安抚,以为她心在卫家,没成想这女子依旧不安分,还想背叛他!
心头涌上怒火,愤恨不已,断定此女难留!
他捏紧手心,沉声问:“何时不见的?”
芳踪吞吞吐吐,“少夫人说她乏了,要睡一会,叫奴婢莫要打扰,奴婢寻思著少夫人这个时辰该起了,一进去发现屋中根本无人,地上……地上还有一滩血。”
听到一滩血时。
王闻之捏著杯子的手一紧,眉梢压低,神色变冷。
卫云驍绷著一张脸,血?
难道苏氏不是自己逃的?
內心怀著疑竇,卫云驍大步走到隔壁屋子。
这是一间耳房,狭小逼仄,潮湿幽暗,极其简朴。
卫云驍、王闻之入內后,屋子立马变得拥挤,难以站进来其余人。
卫云驍从未进来,不知这里如此简陋,可苏氏一直住在这里毫无怨言。
双目飞快睃巡一遍,小小的床塌了一半,门口旁边的窗户紧闭,梳妆桌凌乱不堪,桌角有一抹血跡。
王闻之赠她的胰子掉在地上,沾满灰尘,旁边便是一摊艷红的血。
他默不作声,伸出手沾一点,血跡温热,尚未乾涸,人应当还没走远。
卫云驍打开柜子,发现她最为珍视的旧衣、玉佛、碎银还有一本棍法都没带走。
床边的窗牖打开,窗框有凌乱的脚印,鞋底大小与纹不一。
那就说明苏氏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劫走的,现下生死不明。
卫云驍“轰”地驀然怔愣片刻,一股森冷的气息浮上脑仁。
他惶然地大声叫唤:“石砚!”
屋里拥挤,其余人在屋外等候吩咐。
石砚半跪在地,回应道:“属下在。”
“带人搜,就说我遇刺了,叫上京兆尹一起搜!把人给我找回来!”
王闻之淡淡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捻干手上的血跡。
“卫兄,此举不妥。”
“夫人的安危为重,未免打草惊蛇,应当私下搜寻,动用官府兵力易遭非议,对她清名不好。”
卫云驍阴著一张脸,凌冽的寒霜遍布眉目。
“闻之,我等不得,今日必要把她寻回来。”
其中缘由王闻之明白,他点点头,不再阻拦。
“我去求寧王借一支府兵帮忙,你待在家中不要出去,指不定对方是要用此法引你现身。”
这个可能性卫云驍也想过,虽说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一想到那娇憨可爱的女子,她空有美貌,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凶恶狠辣的歹徒,难免吃亏……
甚至……
再多的情况他不愿意再多想,只想儘快把她寻回。
“不行,我也要去寻芸儿。”
*
叶玉昏倒的时候磕到桌角,血流不止,她是故意的。
因为疼痛能令她清醒几分。
她被带走时,身子虚软,意识却清醒著,隔壁的主屋还在奏乐。
王闻之心机深沉,乐声掩盖了两名蒙面歹徒的动作声响,无人发现隔壁的异动。
他们破了床头旁的窗子,將她从后院劫走,迷迷糊糊间,悠扬的乐曲充斥耳畔。
死闷葫芦就知道弹弹弹!
叶玉內心暗骂,她都被人抓走了还在玩乐。
她攒著一口气想呼救,转而一想,还是算了。
二人带著叶玉来到一座偏僻弃屋,他们没有出长安城。
此处长满杂草,房梁坍塌。
叶玉被放在地上,双眸紧闭,感知到身下冰凉潮湿的地面,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挑开一条眼缝。
十义与九义把人抢出来,与公子约定在此处匯合。
只等公子与阿虎赶马车过来接应,他们就能回王宅了。
没人会料到,抢走卫少夫人的会是他的交心好友。
想到这里,二人面色有异,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嘆息一声。
他家公子表面看著温润儒雅,一表人才,没想到会覬覦人妻,真是……
不过,他是主子,哪怕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他们置喙,况且,这位夫人貌美如,他家公子眼光还挺好……
看著昏迷不醒的柔弱妇人,二人转过身,警戒地瞭望四周,生怕被人发现。
没人看见叶玉手指动了动,她抓住时机,两眼一睁,飞快站起来。
她大喝一声!两手抓起石砖狠狠一拍!
二人顿时头晕目眩,跪倒在地。
叶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气,这些天和卫云驍学武艺可不是白学的。
叶玉拋开砖头,拍拍手上灰尘,垂眸看著捂脑袋打滚的二人,轻笑一声。
“多谢你们助我脱离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