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逼迫
面对此人话语,陆季没有回应因为確实不好回应。
这些年来,清河黄山之地,一直被重点关注。
此次宋冠之事,不仅牵扯到风头正盛的宋氏,还牵扯到传承久远的李氏,一个坐地豪强,一个郡望世家,在金阳府內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但这不是重点,起码对陆季来说不是。
什么宋氏李氏,什么豪强世族,在他这位金阳府文判,长生久视的五品正神面前,不过尘土一般,根本无足轻重。
重点是他一手提拔,扶持起来的那位小黄山山神!
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看来与宋冠之事几乎没有关联的事情。
上参东平县城隍,告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甚至图害人命。
这才是陆季愤怒的原因。
他想干什么?
你一个小黄山山神,不好好管著你那一亩三分地,没事去告人家东平县城隍干什么,人家哪里得罪你了?
难不成那宋冠之事,与东平县城隍有关,还是你宋襄生前在东平县受了什么委屈,如今成了气候,有了本事,就要打击报復?
你告就算了,还双管齐下,不仅自己参了一本,还让清河县令与各地为官的宋氏族人,共同参告东平县令与东平张家,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这是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
那名红袍官人,准確的说是金阳府武判周博冷声一笑:“他已不满足那小黄山神的七品官位了,此次参告东平,便是借题发挥,以公正法度之势,为自身谋取私利,看似大义灭亲,其实大奸似忠!”
“......”
陆季看了他一眼,依旧不作回应。
这点心思,周博都看得到,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这些年清河黄山蓬勃发展,两县之地已有近百万之民,那宋襄坐地为王,表明上看虽然还是七品小神,但香火之盛,怕是一些五六品的正神都不及。
大势已成,根基已固!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成就如此根基之后,他还会甘愿当那七品小神吗?
自然不会,必要进取!
可如何进取?
先不说神道之位,向来是一个萝下一个坑,上边有了空缺,下边才能填补,就算没有这重限制,他赴任小黄山才几十年,就已经升到七品官位,这升迁速度已经远超其他没有背景的小神。
別的不说,就说那清河县城隍,在清河任职已有两百余年,如此都还是八品官身,没有达到县城隍最高的七品,你一个同等位格的小黄山山神,才几十年就升到了七品,还有什么不满足?
应该满足了,起码府里觉得他应该满足了。
所以限制,乃至打压,是近些年府里对清河黄山,还有他这位小黄山之神的態度。
升迁,是绝不可能升迁的!
如此,矛盾就来了。
一个图谋进取,一个有意打压,双方不说势同水火,也有些剑拔弩张了。
这个局面下,他要怎么再进一步?
无非两种选择,要么翻脸掀桌,要么投机取巧。
如今他就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翻脸又不完全翻脸,投机又不完全投机。
这话听来虽有些矛盾,但其实很容易理解。
他作为小黄山山神,只有治理地方的责任,没有监察其他神祗的权力,如今参告东平县城隍,就跟当年让宋氏之人越县入府,邀功请赏一般,是官场大忌的行为,甚至可以说在与上官乃至州府打擂台。
如此,自有翻脸的嫌疑!
但这脸,他又没有完全翻过去。
因为他只是参告,並没有实质的行动,更没有將那东平县城隍直接打杀。
越权上告,確实是官场大忌。
可问题是,官场並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能越权上告啊!
所以他这个脸,翻了又没有全翻,只是表现出一种姿態,一种我要上位的姿態,以触动潜在规章的方式,逼迫府城让步,给他进行升迁。
虽然这犯了官场大忌,但他有法度大义在身,所以府城也不好公然呵斥於他,更加不能给他定一个越乃至造反之罪,否则便失了法度大义。
当真好心机!
陆季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教諭学究,竟能做大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短短几十年,就从一个不入流的十二等村土地,跃升成雄踞一山二县的七品山神,甚至还与府城打起了擂台,借题发挥,逼官要权。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真是一个县学教諭能有?
更要命的是,一手提拔他的人,是自己,金阳府文判官陆季!
陆季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
好傢伙,这挖出来的哪里是什么璞玉良才啊,分明是一个要命的阎王。
现在他才七品,就敢跟府里逼官要权,要是给他称心如意升到六品乃至四品五品,那岂不是.
陆季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眼看陆季沉声不语,周博又是冷然声笑:“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了,陆兄难道还想担护於他?”
“.......”
陆季听此,终是抬头,警了他一眼,隨即便將话锋逼回:“那你想如何?”
“哼!”
周博冷哼一声:“此子存心不良,理当削去官身名位,打回阴魂白身,永不录用!”
“是吗?”
陆季一笑,神色不变:“那你怎么还不去?”
“......
此话一出,周博顿时沉默,许久方才言语:“那还要请陆兄与我前去面见府君,请府君下諭,再调遣府兵,毕竟他怎么说也有七品名位在身”
“你也知道他有七品名位?”
话语未完,便被打断,陆季冷眼看他,做出关键一问:“你要以什么罪名削他名位,就因为他参了东平县城隍一本?”
“这——”
周博话语一滯,不知如何作答。
“无名定罪,便是构陷!”
陆季冷声言语:“如此他必定抵死不从,轻则发动清河黄山百万之民宣扬此事,造势逼人,重则揭竿而起,由正入邪,盘踞一方!”
话语之中,目光如剑,直刺周博:“届时是你周武判领军,前往黄山平叛呢,还是请府君亲尊前去征討,且事后府君又要如何向金陵神君交代,那清河黄山两县之地,百万之民的信仰又要如何归正?”
“......”
此话一出,周博面色更是难看,已然不知如何应答。
“哼!“
陆季冷哼一声,竟直接与他將话挑明:“我知道你眼热他清河黄山之基业,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任你周判官捏圆搓扁的,如今他大势已成,根基稳固,又以堂皇正道,取得法度大义,別说你我,便是府君,也不能轻动於他,否则天雷地火一触即发,闹得局面糜烂,一塌糊涂,谁来收拾,谁能收拾?”
......
话语挑明,直言后果,听得周博一阵沉默,不知如何反驳,但还是有些不甘:“那就任他做大,肆意威逼府城,当年助长於他,便令其成就黄山根基,如今若再继续放任,那將来只怕更难收拾。”
说罢,周博眼神一凛:“不如给他一纸调令,將他调离清河黄山之地,再让新任之神取而代之,潜移默化,夺其信仰,断其根基!”
陆季听此,亦是意动:“明升暗贬,分而化之?”
“不错!”
周博点头:“调他升迁,总不算师出无名吧?”
“那要调以何职?”
陆季眼神一凛,却是转瞬清醒:“此等算计,以他城府,怎会不知,寻常职位,明升暗贬,他必不受,届时一样大闹。”
“那就任他一个罚恶司功曹通判!”
周博冷然一声:“他不是好以法度大义挟势而行吗,那就让他称心如意,让他升任府城罚恶司功曹通判一职,这正六品官位,对他不算明升暗贬吧?”
“罚恶司功曹通判?”
陆季一证,满眼异。
府城隍为四品正神,下属最高为左右辅佐的文武判官,正五品官身,之下还有六司六曹,即速报司、纠察司、奖善司、罚恶司、增禄司与延寿司,六司之主为功曹通判,正六品官身。
这罚恶司顾名思义,就是专主司法罚恶之事,有巡查阴阳,监督神人之权,相当於刑部堂官,权位极重,对一些不入流的小神,甚至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但如此要职“赏善罚恶,巡查阴阳!”
陆季思绪未定,便听周博冷声言语:“他不是参告那东平县城隍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杀害人命吗,好,就让他任罚恶司功曹通判去调查此事,与那东平县城隍斗上一斗,甚至可以把其他地方之神牵扯进去,道门佛门,儒家法家,都查上一查!”
话语之间,周博眼光愈亮,隱有杀机透现:“如此一来,便可牵制於他,让他跟各方恶斗,无力抽身,我等则趁此机会,分化他黄山根基,最后再將他一举拿下,平息眾怒,了结此事!”
“”......
一番算计,阴狠毒辣。
陆季无言,却是迟疑。
“怎么?”
周博冷眼看他:“陆兄还是不舍决断?”
陆季不作理会,只是反问於他:“罚恶司已有功曹通判。”
“那有何难?“
周博冷声一笑:“我让他暂时调职就是。”
话语之中,自信十足。
確实自信。
六司在二佐之下,同样以文武划分,这罚恶司便属武司,由他这位武判官直接统属,让那功曹通判暂时调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陆季依旧迟疑:“让我再想想!”
“事到如今,还想什么?”
周博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子野心勃勃,行事更是狠辣,若再不设法將之除去,那日后必定连累於陆兄你,届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让我再想想!”
陆季摇了摇头,隨后又做一嘆:“或许他是受愿力影响,並非真心如此,毕竟那清河黄山二县之地,已有生民百万,他一个七品小神坐享如此香火,镇压不住,为其所驱,也是理所当然—”
话语之中,又揭隱秘,正是香火夺神之事!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这香火也是如此。
香火者,信仰也,由生灵愿力而成。
既是愿力,那自然不可能无暇无垢,內中有生灵的信念与期愿。
这会对神造成一定影响,甚至会演变成为香火之毒,逐渐侵蚀神抵的心智与意识,最后让其失去自我,化为那香火愿力信仰期望的神。
別的不说,就说周博,身为武判官,他的形象很是经典,乌纱帽,大红袍,黑面横眉,凶神恶煞,完全符合信眾之中武判的面目。
但他原本面容並非如此,恰巧相反,为神之前,他还是一个白面书生,只是后来成了武判官,受那香火信仰,愿力影响,形象才逐渐改变。
这就是香火之毒!
信念有力,香火有毒,足可影响神,甚至將其改变,失去自我意识。
此等弊端,几乎无解,唯有位格权柄可以抗拒,品阶越高越不容易受其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神都渴望普升的原因。
为神之后,虽无阴寿限制,但香火有毒也能逼命,想要不失自我又长久存在,那就只能不断提升神品阶,位格权柄。
据说只有达到一品位格,才能彻底摆脱愿力影响,不受那香火之力茶毒自我。
要不然,凡间的那些三品大神,还有上界的二品天神,怎会投身轮迴,转世爭龙?
就是因为他们为神太久,底蕴积累,神力雄厚的同时,香火愿力也在体內淤积成毒,必须再进一步,才能保证自我不墮,意识不消。
所以,他们没得选择,只能豪赌一把。
二三品的大神尚且如此,那之下的正神小神更不用说。
如今清河黄山,二县生民百万,那鼎盛的香火,本就不是一个七品小神可以坐享的,更別说他还屡显灵验,严行法度,如此被那香火愿力挟持,生成正义之心,揭露不法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可以理解!
但“哼!”
周博冷哼一声:“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为其开脱,那好,就由你推脱,到时养虎为患,做大噬人,陆兄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便拂袖而去。
陆季一阵沉默,独自坐在房中,目光幽幽,久久无言。
如此这般,数月之后。
府衙之內,后堂之中。
“砰!!!”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金阳知府陆景瑞將一奏本重摔在地,隨后更是大怒拍桌,向面前的几人厉声质问:“真以为这金阳府是你们宋家的天下了吗,怎么不乾脆点把本府一併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