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生试即將开始的前几天。
突然有个传闻,在南阳县城里小范围流传。
听说啊,小神童要下场考科举了。
传话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声称自己三舅的姐夫的叔公家的小孙子,跟小神童一起互相联保了。
但崔峴满打满算,才开蒙学习一年时间而已。
这就准备科举啦?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有后宅的夫人想打探消息,便攒了个宴会,请崔家两位夫人来,暗搓搓询问。
对此,陈氏当场在线闢谣:“假的。”
林氏也信誓旦旦道:“別信。”
孩子还小,正在认真学习。
別搞!
仲景巷,东莱先生的小院里。
老先生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小徒弟,呆滯道:“你刚才说什么?”
崔峴眨眨眼,重复道:“老师,弟子把这些书都读完了,您还有別的书吗?”
不是……这么大几屋子的书,你读完了?
东莱先生呆住片刻,没敢说自己给徒弟预计的读书时间是一年。
结果好傢伙,徒弟不到半年就读完了!
你这样,让老师很是猝不及防啊。
他轻咳一声,开始故意挑毛病:“读的这么快,內容肯定没有巩固的很嫻熟吧?为师跟你说,学习一事,肯定不能囫圇吞枣。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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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著。
东莱先生隨手捡起一本书,翻开,念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
“这本书是《读史方舆纪要》。”
崔峴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方舆纪要》一书,集百代之成言,考诸家之绪论。穷年累月,矻矻不休……”
他背诵的十分丝滑流畅,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东莱先生很是吃惊,不信邪般又拿起一本书翻开:“文之不可绝於天地者……”
“这本书是《日知录》。”
崔峴再次迅速道:“文之不可绝於天地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隱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来……”
东莱先生傻了。
其实博览群书,甚至能背诵出很多书,在这个年代很常见。
包括东莱先生自己,也是博闻强记的佼佼者。
问题是,他钻研了一辈子啊!
崔峴才读了多久?
愣愣看著自己的小徒弟,东莱先生突然不確定问道:“为师记得,当初为师给你布置的课业,是读完这些书,对吧?”
崔峴点点头,认真道:“是的,弟子读完了,所以就会背了。”
东莱先生:?
不是?这对吗?!
老夫行走文坛多年,见过无数天才,但真没见过天才到你这样地步的。
你究竟是什么恐怖的学术怪物啊!
东莱先生心中震惊,脸上却异常平静:“会背了是吧,挺好的。为师给你放半个月假,你休息休息,去外面撒撒欢,去热闹的人群里露露脸。”
“半个月后,为师正式开始给你授课。”
只读死书,肯定是不行的。
书读完了,会背了。
那接下来就要剖析深意,反覆辩证,然后彻底將其变现成属於自己的学识。
放假?露脸?
崔峴闻言无奈道:“老师,您不是说,让弟子沉淀下来学习,在外保持低调吗?”
啊对对。
你在外保持低调,所以在这小院子里尽情高调,秀为师一脸是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这样的天才妖孽,就跟『低调』俩字不沾边呢?!
东莱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只觉得甜蜜又惆悵:“你……儘量低调吧。但若是实力不允许,那就没办法了。”
“为师突然觉得,让你保持低调,也挺为难你的。”
崔峴:“……”
而后。
不等崔峴回话,东莱先生便將徒弟赶出了小院。
当天,东莱先生带著僕从老罗离家,急吼吼去联繫自己的朋友圈:急急急,谁家还有不要的珍贵孤本藏书,拿来让我徒弟瞄两眼!
另一边。
被『赶出去』的崔峴,无奈归家,却在自家门外,碰见了醉醺醺的……裴坚?
崔峴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吃惊道:“大哥,你喝酒了?”
瞧见崔峴。
裴坚红扑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傻笑:“峴弟,大哥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崔峴走上前搀扶住他,无奈道:“什么事儿啊?”
裴坚嘿嘿道:“大哥给你报了个童生试,你后天一早去考科举吧。”
崔峴闻言盯著他笑。
裴坚不说话,也看著他笑。
崔峴缓缓收起笑容:?
见崔峴这般模样,裴坚缩了缩脖子,蹲下来蜷缩在墙脚瑟瑟发抖。
崔峴深吸一口气:“裴坚,直视我的眼睛。”
裴坚梗著脖子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討好的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吧。你,你就当去替大哥考一次科举好了。”
……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崔峴揉了揉额头:“我要是想去考科举,我自己会去报名,你为何要替我报名?还有,科举报考流程繁琐,你怎么做到的?”
於是。
裴坚便老实把自己骗老崔氏、崔仲渊写清白身家自述文书、按手印等事情,一一和盘托出。
崔峴追问道:“那联保、结保文书呢?”
裴坚小声道:“一般人肯定办不到,但你是小神童啊。他们一听说,可以跟你联保,高兴的晕晕乎乎,当场就同意了。”
“……”
不愧是你啊,裴坚。
这个事情真的相当严重了,毕竟关乎科考,不是闹著玩儿的。
崔峴脑子里迅速思考,该怎么填补这个窟窿,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替我报考?”
“还要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才敢来见我。”
裴坚闻言呆了呆。
他靠在墙边,也不敢去看崔峴,囁嚅道:“你……你就当我还是那个爱闯祸的愚笨紈絝,人人嫌弃的朽木大哥吧。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臭德行,永远扶不上墙。”
崔峴在他旁边蹲下,平静『嗯』了一声。
裴坚很是受伤:“你怎么这样啊?”
这次崔峴乾脆没理他。
裴坚就慌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声音里带著一点哭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给你报完名,我就慌得不行。”
“这几天我都没睡好,反覆去打听,確定这个事情没有违反律法,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有时候我在想,我这样的朽木,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跟你做兄弟。”
“去年一起写《虹猫》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变好了,能读进去书了。我甚至想著,咱们兄弟一起,去闯荡出一番功绩。”
“可是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不行。”
“你在课堂里不管学什么,一学就会。你能作诗,读过的书信手拈来,张口就能引经据典。连名儒东莱先生都收你为徒,为你举办收徒宴,百家名门为你恭贺。”
“当时我站在旁边,激动的不停为你鼓掌,可是……可是我也很难受。高奇、庄瑾他们,都很难受。”
“他们还总是说,说以后你越来越厉害,把我们甩的远远地。我听到这话就很烦,想试著追赶上你!可是那个八股文,我越学越吃力。”
“白天在族学上课,晚上我祖父给我补课,天天学到半夜,但还是不行,始终学不明白。”
“我祖父气的一直骂我,到了族学,每次考试后,吴清澜也要骂我。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废物啊。”
“我甚至现在一听到考试,整个人都直哆嗦,害怕的开始乾呕,吃不下饭。”
说到这里,裴坚有些哽咽。
他擦了一把眼泪,看向崔峴,说道:“所以,我把自己的报考文书偷偷丟掉,把你的交上去了。峴弟,我想著,要是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做兄弟了,那不如,我替你报个名。”
“你还小,就算考不中,也能熟悉一下考场,好歹不浪费一次考试的钱。”
“就当你替大哥我去考试了。”
“將来有一天,你中状元了,那大哥跟著沾沾光,好歹能占一点功劳。就当大哥最后一次,再为你做点事情吧。”
“反正大哥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替大哥中状元,替大哥去外面的世界耀眼发光。”
“但你到时候见了大哥,可別不认我啊!因为就算我脸皮厚,我也会难受的。”
他越说哭嚎的越厉害,眼泪豆子不停往下掉。
也难怪来找崔峴之前,他选择喝了点酒。这种矫情的话,平时只敢憋在心里,哪好意思往外说?
崔峴一开始还认真听著呢。
可越听越无语,甚至有点想笑。后来实在没绷住,在旁边吭哧吭哧直乐。
原来青春期叛逆小男孩的心路歷程,竟会这般曲折复杂。
跟傻子似的。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崔峴。
他走的太快,身边的家人、朋友们,想来都很有压力,其中以裴坚表现的最为应激。
所以才搞了今天这么一出。
看来,『全家扫盲班』、『科举辅导班』、『五年科举三年模擬』之类的,要趁早提上日程了。
裴坚红著眼睛,茫然的看著他。
崔峴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独自回府。
徒留裴坚待在原地,神情忐忑又慌乱。
不是,你好歹给句准话。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