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婉听著,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著侄女提起陈锋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甜蜜,心中的怒火终於化为了一声长嘆。
“罢了,罢了。”她握紧林月顏的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你这夫君,倒也算是个知错能改的。只要他以后对你好,之前的事,姑姑可以既往不咎。月顏,你记住,从今往后,有姑姑在,有镇北侯府在,这天底下,再也没人敢欺负你!谁敢让你受半点委屈,姑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姑姑……”林月顏再次泪目,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失而復得的亲人。
她轻轻抚摸著林月顏的头髮:“过去的苦,都过去了。以后,姑姑会加倍补偿你,把欠了你十几年的疼爱,都补回来!”
……
镇北侯府书房內。
书房宽敞肃穆,高大的书架占满整面墙壁,整齐码放著典籍卷宗。墙上掛著大乾疆域图和几幅笔力遒劲的字画。空气里瀰漫著淡淡墨香和松木气息。
叶擎苍坐在宽大书案后,叶凡和叶青鸞分坐两侧,陈锋则坐在下首客椅上。石制棋盘摆在书案一角,黑白子错落。
棋盘上,黑白二子廝杀正酣。
叶擎苍执黑子,棋风大开大合,攻伐凌厉,如千军万马,气势磅礴。
陈锋执白子,落子看似隨意,却总能在关键处布下防线,化解攻势,时而又如羚羊掛角,无跡可寻,於细微处暗藏杀机。
叶凡和叶青鸞侍立在侧,屏息观棋。
一局终了,棋盘上白子以半目之优,险胜。
“哈哈哈哈!好棋!好棋!”叶擎苍非但没有输棋的懊恼,反而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欣赏,“贤侄这棋路,看似不拘一格,实则步步为营,韧性十足,颇有几分沙场用兵的味道!老夫今日,算是棋逢对手,痛快!痛快!”
陈锋谦虚道:“是叔叔承让了。”
叶擎苍摆摆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捲轴。
“圣旨?”叶凡和叶青鸞见状,同时发出一声低呼,脸上满是惊讶。
陈锋也愣住了。
叶擎苍將那捲圣旨递到陈锋面前。
陈锋心头一凛,立刻就要撩起衣袍,下跪接旨。
“坐著,不必多礼。”叶擎苍却伸手阻止了他,语气隨意,“此处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况且……你叔叔我,已经代你跪过了。”
陈锋本就不喜跪拜,闻言便顺势坐稳,但目光依旧紧紧盯著那捲圣旨。
叶凡忍不住开口,声音急切不解:“爹!这圣旨……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写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身为侯府世子,竟毫不知情。
叶擎苍淡淡瞥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著无形威压。叶凡心头一凛,后面的话噎了回去,訕訕坐回椅子。
叶擎苍这才將圣旨递向陈锋:“贤侄,你自己看吧。”
陈锋接过那捲轴,入手冰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明黄绢帛上,是工整有力的楷书,盖著鲜红皇帝玉璽: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冀州清河陈锋,虽起於微末,然秉性忠纯,才思卓异。诗诛匪胆,彰文士之刚烈;勇搏虎凶,显武夫之雄魄。更兼心系黎庶,首创『豆腐』『酱油』之物,惠泽乡里,利国利民;又深明大义,献巨利於边军,以固国本,其志可嘉,其行可表。此等文武全才,实乃国之栋樑。朕心甚慰,特召尔速赴闕廷,朕將亲试尔才,量能授职,以彰天恩。望尔星夜兼程,毋负朕望。钦此!”
陈锋逐字看完,心中瞭然。果然因陆明轩回稟,皇帝才正式下旨召见。
叶凡和叶青鸞也凑近看完。叶凡恍然大悟:“原来爹您前日去刺史府,就是为这事?”他想起前日父亲突然被严檜请去刺史府,回来只说处理公务。
叶擎苍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嘲讽:“那传旨內侍,架子大得很。嫌冀州是边陲苦寒之地,更不愿屈尊降贵去清河村那『穷乡僻壤』,只想早点离开,便藉口人生地不熟,直接將旨意送到刺史府。严檜那老狐狸,滑不留手,既不想担干係,又怕麻烦,更不愿得罪人,便派人来请老夫,言道老夫与贤侄相交莫逆,由老夫代接,最为妥当。”他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过是阉人嫌麻烦,严檜怕担责罢了。”
叶青鸞和叶凡这才明白其中曲折。
叶擎苍目光从圣旨上移开,落在陈锋脸上,眼神深邃复杂。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贤侄,这道圣旨,是其一。今日留你,还有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样疑惑的叶凡和叶青鸞,最终落在窗外后园方向,仿佛能穿透屋宇,看到凉亭中相拥的姑侄二人。
“贤侄,你可知,你的妻子林月顏,与我的夫人林玉婉,是何关係?”
陈锋心头一跳,坐直身体。叶凡和叶青鸞也屏住呼吸。
叶擎苍收回目光,看著陈锋,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玉婉她,本姓林,闺名玉婉。而月顏真正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岳父,前兵部尚书林崇,正是玉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所以,月顏,是玉婉的亲侄女。你,是我的亲侄女婿。”
轰!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书房內炸响!
陈锋虽早有隱隱猜测,此刻被亲口证实,依旧震撼无比!林月顏,竟是前兵部尚书遗孤!是真正的官家千金!
叶凡和叶青鸞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叶青鸞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她终於明白母亲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原来……月顏妹妹,竟真是她的妹妹!是母亲失散多年的亲侄女!
叶擎苍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拋出了另一个秘密:
“还有一事,你们或许不知,叶林……他本不姓叶。”
书房內一片死寂。
“他本姓林,单名一个秋字。”叶擎苍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带著沉重分量,“他是玉婉的堂兄,也就是……林崇尚书的堂弟。”
陈锋、叶凡、叶青鸞三人眼睛瞬间睁大!
“林秋自幼嚮往沙场,立志报国。十二年前,他不顾家人反对,偷偷离家出走,千里迢迢跑来冀州投奔堂姐玉婉,想要从军。”叶擎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玉婉心疼堂弟,又见他意志坚决,便求我將他收入军中,从一小卒做起。林秋……他很爭气,吃苦耐劳,勤学苦练,很快在军中崭露头角……”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然而,仅仅一年之后……长安便传来噩耗!林家……被柳越构陷,满门抄斩!”
“消息传到冀州时……”叶擎苍闭了闭眼,仿佛不忍回忆,“林秋……他正在校场操练。听到消息瞬间,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口吐鲜血,昏迷了三天三夜!”
书房內落针可闻,只有叶擎苍沉重声音迴荡:
“醒来后,他如同变了一个人。往日那个开朗阳光、意气风发的青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死寂的躯壳。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当时,林家为了保住他这根独苗,对外谎称他早在一年前就离家出走,被山匪所杀,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后来,是玉婉强撑病体去看他,抱著他痛哭一场。为保住林家这最后的男丁血脉,玉婉和我商议,为他改名为叶秋,编造身份,说他是老夫失散多年、后来寻回的远房族弟。”
叶擎苍声音带著疲惫和无奈:“从那以后……世上便再无林秋,只有叶林。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拼命,把所有时间精力投入军营,用近乎自虐般的训练麻痹自己,仿佛只有战场廝杀,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锥心刺骨的灭门之痛……”
书房內一片死寂。
叶凡和叶青鸞早已红了眼眶。
他们终於明白,为何叶林叔总是那般沉默寡言,眼神深处总带著挥之不去的阴鬱;为何他对母亲格外敬重;为何他对他们兄妹视如己出,却又保持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原来,他肩上一直背负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和身份秘密!
陈锋也沉默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林时那个沉默坚毅的都尉;想起他训练民兵时一丝不苟的严厉;想起他在黑风寨之战中沉稳狠辣的指挥……原来,这看似普通的军人身上,竟藏著如此惨痛的身世和秘密。
他怕是早就认出月顏了,今日未来,想必也是不想回忆起往日痛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