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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初,陈备了几样冀州特產作回礼。带著叶承和关无情,正式登门拜访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坐落在金陵城西,朱雀大街的尽头。与镇北侯府那股子边关將门的肃杀之气不同,武安侯府更显古朴厚重,一砖一瓦,都仿佛在诉说著这个家族百年来的荣耀与沧桑。
  府门前,两尊威武的鎏金麒麟镇守,门楣上悬掛著“武安侯府”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乃是开国太祖皇帝亲笔御赐,彰显著这个家族无可比擬的荣耀。
  秦云早已在府门前等候。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锦袍,更显英武不凡。见到陈锋一行人,他脸上立刻露出真挚而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陈兄弟,你可算来了!愚兄在此恭候多时了!”秦云笑著拍了拍陈锋的肩膀,那份亲近,不似作偽。
  “秦大哥客气了,是小弟叨扰了才是。”陈锋也笑著抱拳。
  叶承看著眼前这座气派的府邸,又看看秦云,憨笑道:“云大哥,你家可真大!比我家都气派!”
  秦云哈哈大笑:“承兄弟喜欢,便常来住下!愚兄隨时欢迎!”
  关无情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对著秦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秦云亲自將他们迎入府中,一边走,一边介绍著府中的景致。武安侯府的格局与镇北侯府相似,但处处都透著一股歷经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穿过几道迴廊,秦云突然脚步一顿,对陈锋说道:“陈兄弟,有件事,要先与你说一声。家父……今日恰巧从京郊大营回府。听闻你要来,对你也是好奇得很,想亲自见见你。如今,正在正厅等候。”
  武安侯,秦元!
  陈锋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能得见侯爷,是晚辈的荣幸。”
  叶承则是一脸的兴奋和崇拜,激动地搓著手:“真的吗?能见到武安侯爷?那可是我爹最佩服的人之一!”
  关无情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敬意。
  正厅之內,檀香裊裊。
  当陈锋一行人步入正厅,看到主位上那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虽已两鬢染霜却依旧渊渟岳峙的中年男子时,心中便知,此人,必是那位名震天下,曾以一人之力,拒北元三十万铁骑於幽州城下的大乾军神——武安侯,秦元!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周身却似有千军万马敛於鞘中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经歷了无尽的沧桑与杀伐,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而在看到陈锋走进来的那一瞬间,秦元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端著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和狂喜!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著表面的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手,那瞬间收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静。
  他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地锁定在陈锋身上,仿佛要將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父亲,这位便是我与您提过的,忠武校尉,陈锋。”秦云上前一步,介绍道。
  “晚辈陈锋,拜见侯爷。”陈锋上前,不卑不亢地长揖及地。
  “晚辈叶承!”
  “关无情。”
  叶承和关无情也跟著行礼。
  秦元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那么静静地看著他,目光复杂难明。
  厅中气氛一时微妙。叶承站在陈锋侧后,好奇地打量著这位传说中的军神,眼神热切。关无情则垂手侍立,目光低垂,似在观察青砖缝隙。
  良久,秦元才缓缓开口:“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他重新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陈锋的脸。
  “昨日,劣子秦安无状,多有得罪,还望陈校尉海涵。”秦元的声音恢復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压抑著汹涌的情绪。
  陈锋谦逊道:“侯爷言重。少年意气,些许齟齬,早已揭过。”
  秦元点了点头,看似隨意地问道:“听云儿说,陈校尉是冀州人士?”
  “是,晚辈乃冀州武邑县人氏。”
  “哦?武邑县……”秦元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老夫当年,也曾在武邑驻扎过。不知……令尊高姓大名?”
  “家父陈武,乃是当地一介猎户,已过世多年。”陈锋坦然回答。
  秦元的手,再次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听闻校尉年方二十一,却已得陛下青睞,官拜五品,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侯爷谬讚,不过是侥倖罢了。”
  “侥倖?”秦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能得镇北侯举荐,能得陛下御赐金牌,这可不是一句『侥倖』就能解释的。”
  他话锋一转,问道:“校尉自北地而来,想必对边关之事,比我等这些久居京城之人,看得更真切些。依校尉之见,如今北元屡屡犯边,我大乾……该当如何应对?”
  陈锋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真正的考校开始了。他沉吟片刻,朗声回答:“回侯爷,晚辈以为,应对北元,当剿抚並用,恩威並施。”
  “哦?说来听听。”秦元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所谓剿,便是以雷霆手段,严厉打击其犯边之军,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打得他们怕,打得他们疼,让他们不敢再生覬覦之心!”
  “所谓抚,则是在边境开设互市,与那些愿意归附我大乾的部落通商,以丝绸、茶叶、铁器换取他们的牛羊、马匹。断其与北元王庭的联繫,分化瓦解,拉拢一批,打击一批。长此以往,北元內部必生嫌隙,我大乾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秦云在一旁听得是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秦元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说得好。可如今朝中主和派当道,言必称『刀兵乃不祥之器』,『当以和为贵』。校尉此策,怕是难以推行啊。”
  陈锋冷笑一声:“侯爷,所谓『和』,是建立在实力对等的基础之上的!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和平,只有永恆的利益!一味的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助长豺狼的贪慾!唯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让他们知道我大乾的厉害,他们才会真正坐下来,与我们谈『和』!”
  “至於朝中那些……只知空谈仁义道德,实则误国误民的腐儒,晚辈以为,不足为虑!”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鏗鏘有力!
  秦云侍立父亲身侧,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叶承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陈哥说得对!打蛮子就该狠揍!粮草不够?俺们自己种!抢他娘的!”关无情不动声色地横移一步,脚尖轻轻碰了碰叶承的靴子。叶承立刻闭嘴,訕訕地挠头。
  秦元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终於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大声赞道:“好!说得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言,深得我心!”
  他看著陈锋,眼中满是欣赏和激动。
  他不仅精准地分析了当前大乾的內忧外患,更是大胆地提出了一些极具前瞻性的见解,比如“屯田戍边,以战养战”、“开海通商,富国强兵”等等。
  这些观点,让在场的秦元和秦云都为之震惊!他们没想到,一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竟有如此高远的见识和胸襟!
  秦元心中的怀疑,在这一刻,变成了七分的肯定!
  一番言语试探之后,秦元对陈锋的欣赏之情溢於言表。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战意升腾,朗声笑道:“陈校尉文采斐然,见识不凡,不知武艺如何?老夫久疏战阵,筋骨都快生锈了,不知陈校尉可否赏脸,与老夫到演武场上,切磋一二?”
  又来?
  陈锋心中无奈,怎么这秦家父子,都喜欢用这种方式交流?
  他苦笑著起身,抱拳道:“侯爷乃大乾军神,晚辈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岂敢在侯爷面前班门弄斧?”
  “哎!此言差矣!”秦元摆了摆手,“沙场之上,不问出身,只论高下!来吧!让老夫看看,能让云儿都讚不绝口的年轻人,究竟有何等身手!”
  叶承则在一旁兴奋地摩拳擦掌,大声为陈锋助威:“大哥!上!让侯爷看看你的厉害!”他甚至想自己下场比试,他可是很崇拜武安侯的。
  演武场上,秦元隨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桿通体乌黑的铁枪。
  枪在手中,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一变!
  如果说刚才在客厅里,他是一座沉凝的山岳,那么此刻,他就是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那股子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枪出如龙,势若奔雷!正是秦家名震天下的《霸王枪法》!
  陈锋也取了一桿长枪,將叶家枪法施展开来,枪法灵动精妙,守中带攻。
  两人枪来枪往,斗得难解难分。
  秦云看得屏息凝神,手心渗出细汗。叶承在一旁攥紧拳头,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仿佛在替陈锋使劲。关无情则死死盯著两人交错的步伐与枪路,眉头微蹙。
  越斗,陈锋心中的异样感越强。秦元的每一式,无论是横扫千军的“荡寇”,还是刁钻狠辣的“摧城”,都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比昨日和秦云交手时还要明显!仿佛这枪路,早已刻进他的骨髓血脉。身体竟比思绪更快,下意识地做出最精妙的应对。
  在秦元一记石破天惊的杀招“霸王破军”逼近时,陈锋体內的血液仿佛被瞬间点燃!
  一段段模糊而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风儿,看好了!这一招,叫『霸王卸甲』!”
  “爹!我学会了!”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秦元的儿子!”
  ……
  电光火石之间,他福至心灵,竟下意识地使出了一招与《霸王枪法》同出一源,却又更加精妙的变招!
  他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拧一旋,白蜡杆长枪仿佛活了过来,枪尖划出一道羚羊掛角般的弧线!不是叶家枪的任何一式,却精妙绝伦地黏住了那必杀一枪的枪桿!
  借力,牵引,旋身!
  乌沉枪影擦著陈锋的衣襟掠过!而他手中的白蜡杆长枪,借著旋身之势,如毒龙般逆流而上,一点寒芒,快如闪电,稳稳地停在秦元咽喉前一寸之地!
  枪尖凝滯,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狂风捲起的尘沙缓缓飘落。
  叶承张大了嘴,拳头停在半空。
  秦云瞳孔骤缩,呼吸停滯。
  关无情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秦元怔怔地看著停在自己喉前的枪尖,那冰冷的锋芒几乎能刺破皮肤。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枪尖,死死钉在陈锋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骇然,有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