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爷爷常教导我们,『文以载道』,『经世济用』。晚辈一直铭记於心。晚辈以为,学问若不能解决现实之困,不能福泽百姓,便只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如今府库空虚,边军粮餉时有短缺,侯府艰难,民生亦多不易。若能以商贾之法,行利国利民之事,取之於民,用之於国,亦不失为一条践行圣贤之道、经世济用之路!”
他看向徐文远,目光真诚:“此会所若能成功,其利之一,可解镇北侯府燃眉之急,让戍边將士无后顾之忧,此非为私,实为公也!”
徐文远微微点头,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陈锋深吸一口气,拋出了真正的核心杀招:“然而,以上种种,皆非晚辈今日前来叨扰徐爷爷的重点。晚辈今日与內子前来,是有一件关乎文脉传承、关乎天下寒门学子前程的大事,恳请徐爷爷玉成!”
徐文远身体微微前倾:“何事?”
陈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晚辈与內子商议,欲將此会所未来所得之利,取出一成乾股,永久赠予长安书院!”
此言一出,徐文远猛地一怔,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一成股,非是赠予徐爷爷您个人,而是以书院之名,设立『长安奖学金』!其每岁之分红,悉数用於资助书院內家境贫寒、品学兼优的学子,让他们不必再为束脩、笔墨、衣食发愁,可以安心向学,以待他日金榜题名,报效国家!”
“若有盈余,亦可用於修缮书院斋舍,购置珍本古籍,让文脉得以更好地传承下去!”
“徐爷爷,此非商贾之铜臭,而是以商养文,以俗养雅!是为我大乾,为天下寒门士子,开闢一条新的希望之路!此事,还望徐爷爷能够玉成!”
“不仅如此!”陈锋趁热打铁,將林月顏昨夜的奇思也一併道出,“晚辈还设想,在会所之內,专设一『文渊阁』,不以盈利为目的,只为弘扬风雅。定期邀请徐爷爷您,以及朝中德高望重的名宿大儒,在此开坛讲学,品评诗文,辨析经义。”
“我们会所,愿出资设立『金陵诗会』,每月评选佳作,刊印成册,传遍天下,以为文坛盛事!”
“晚辈之志,是想將此地,打造成金陵乃至天下文人墨客心中的『兰亭雅集』,一个真正尊重学问、推崇风雅的圣地!而非一个简单的销金窟!”
书房內一片寂静。徐文远的手指停在半空,眼中光芒闪烁。他缓缓起身,在书房內踱步,眉头紧锁,內心正在激烈斗爭。
林月顏见状,轻声道:“徐爷爷,书院中多有寒门学子。奴家听夫君说起,有位姓李的学子,家中贫寒,每日只以野菜果腹,却將省下的钱用来买书。还有位王姓学子,因交不起束脩,险些被退学……”
徐文远脚步一顿,眼中泛起水光。
“若『长安奖学金』能成,”林月顏声音轻柔,“这样的学子,便不必再为生计发愁,可专心向学。他们中,或许就有未来的国之栋樑。”
以商养文!
设立奖学金资助寒门士子!
打造当世兰亭雅集!
这……这哪里是商贾的俗务?这分明是一个怀揣著赤子之心、有著经天纬地之才的读书人,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闻所未闻的方式,在践行著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最高理想!
徐文远转过身,看著陈锋和林月顏,嘴唇微微颤抖:“好……好一个以商养文!好一个『长安奖学金』!”
“锋儿,你……你的这份心胸,这份格局,老夫……老夫远不及也!”
老人眼中泪光闪烁:“老夫教书育人五十载,见过无数才子,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將『经世济用』四字,践行得如此透彻之人!”
他鬆开陈锋,快步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手抄的名册,翻到某一页,指著上面的名字:“你瞧,这是上月因交不起束脩,不得不退学的三个学子。其中这个李青,是老夫看好的苗子,文章有大家之风!若非家贫……”
他长嘆一声,將名册轻轻放在案上。
“此事,老夫不仅答应!”徐文远猛地一拍案几,眼中神采奕奕,“还要亲自为你张罗!『文渊阁』的讲席,老夫第一个来坐!那『金陵诗会』的评判,老夫也当仁不让!”
他踱到窗前,望著院中竹林,沉吟片刻,转身道:“这会所,既有如此风雅之志,当取一个雅名。”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开始构思细节,忽然问道:“对了,这会所,既有如此风雅之志,承载文脉之重,当取一个与之相配的雅名才是。锋儿,你可有想法?”
陈锋微笑拱手:“正要请徐爷爷赐名。”
他本来想命名为“一品居”,但若是能有当世大儒亲自取名,那噱头更足,何乐而不为?
他踱了几步,眼中精光一闪:“有了!《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此乃君王宴饮群臣宾客之乐,亦是求贤若渴之意。此会所,便名为『鹿鸣苑』,如何?既有雅意,又寓意深远,正合你助力天下英才之志!”
“鹿鸣苑……”陈锋与林月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好名字!”陈锋由衷赞道,“多谢徐爷爷赐名!”
徐文远捋须而笑:“老夫便知,你会喜欢。”
徐文远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谢氏商行那边……可曾知晓这『奖学金』之事?”
“谢夫人已知晓。”陈锋道,“她对『以商养文』的理念极为赞同,更言明谢家愿额外捐资,用於扩大奖学金规模。”
“好!好!”徐文远连声赞道,“江南谢氏,不错不错!”
徐文远又道:“这『长安奖学金』,还需定下章程。哪些学子可得,如何评定,都需仔细斟酌。”
陈锋早有准备:“晚辈已擬了一份章程初稿,请徐爷爷过目。”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纸卷,“寒门学子,需经书院考核,品学兼优者方可入选。每年评定一次,確保公平公正。”
徐文远接过纸卷,仔细看了起来,边看边点头:“好!好!条理分明,思虑周全。”
叶承一直站在角落,这时忍不住插话:“徐爷爷,那……那咱们能去鹿鸣苑吗?”
“哈哈,有何不可?”徐文远闻言大笑:“你这孩子,直性子,我喜欢!”
他隨即又道:“不过,此事需做得周全。老夫明日便召集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几位老友,共商此事。”
陈锋拱手:“一切但凭徐爷爷安排。”
……
事情圆满谈妥。
徐文远兴致极高,留陈锋与林月顏用了午膳。陈锋等人拒绝不了,只能答应,心中对谢云娘告罪一声。
席间,他谈兴极浓,对陈锋的策论思路又做了诸多指点,对林月顏的才学更是讚不绝口。
“锋儿,”徐文远夹了一筷子青菜,“你可知老夫为何独独看重你?”
陈锋恭敬道:“晚辈不知。”
“因为你的文章,有经世济用之志。”徐文远目光炯炯,“当今之世,文人多务虚名,少务实学。你却能將学问用於解决实际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儒者之道。”
林月顏在一旁听著,眼中满是骄傲。她悄悄握住陈锋的手,轻声道:“徐爷爷说的对。”
徐文远又对林月顏道:“你也是个明白人。今后要多劝劝你夫君,莫要被俗务所累,耽误了学问。”
林月顏恭敬应道:“月顏谨记。”
午膳毕,徐文远心情极佳,竟亲自將三人送到书院大门之外,站在石阶上,又殷殷叮嘱了许久。
这一幕,被院內许多往来、或在远处凉亭读书的学子们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徐文远身为文坛宗伯、书院院长,地位尊崇,平日即便皇子王爷来访,也未必能得他亲自送出大门。如今竟对陈锋如此礼遇,眾人不禁纷纷猜测,这位陈校尉究竟与院长谈了何等大事,竟能得院长如此青睞器重?
“陈兄今日,必是得了院长真传!”一位学子低语。
“何止真传?你瞧院长那神色,分明是將陈兄视作衣钵传人!”
“难怪上次论道,他能压过赵景行一头……”
人群中的赵景行,看著这一幕,神色复杂。他今日本是来向徐文远请教《孟子》疑难,却见院长对陈锋另眼相看,心中五味杂陈。
“此人……”他低声对身旁同窗道,“胸中丘壑,远非我等所能及。我……我或许,真的不如他。”
同窗惊讶:“赵兄何出此言?”
赵景行望著陈锋的背影,轻嘆:“你看院长送他出门的姿態,那是对寻常学子的態度吗?陈锋能得徐师如此青眼,必有过人之处。会试在即,我等当以他为镜。”
人群角落,裴宽看著陈锋,眼中满是光亮。他想起前日陈锋与他探討“以工代賑”时的场景,心中愈发篤定——此人,定能成大事。
陈锋与林月顏登上马车。叶承坐在车辕上,兴奋地挥动马鞭。车轮转动,缓缓驶离书院。
“大哥,”叶承回头道,“今日这『鹿鸣苑』的事,算是成了?”
“成了。”陈锋点头,握住林月顏的手。
林月顏依偎在他肩头,轻声道:“夫君,今日多亏了你。若非你將『以商养文』的理念讲得如此透彻,徐爷爷怕是难以下定决心。”
陈锋摇头:“是你那捲《孝经》打动了徐爷爷。若无你先铺垫,我后面的话,怕是难入他耳。”
林月顏莞尔:“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大哥,”叶承坐在车辕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书院大门,“徐老先生真答应了?”
“答应了。”陈锋笑道。
“可我还是不明白,”叶承挠头,“徐老先生不是最討厌铜臭吗?”
林月顏轻声道:“三弟,徐爷爷不是討厌铜臭,而是討厌为利忘义。夫君的计划,是以商养文,以俗养雅,正合徐爷爷『经世济用』的理念。”
陈锋点头:“正是。徐爷爷看重的,从来不是文章的华美,而是其中的经世济用之志。”
马车缓缓驶离书院,叶承仍在思索。忽然,他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陈锋问。
“徐老先生看重的,是咱们能用商贾之利,助天下寒门学子!”叶承兴奋道,“这比咱们直接捐钱,更有意义!”
陈锋讚许地点头:“正是此理。”
林月顏看著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道:“鹿鸣苑……徐爷爷取的这个名字,真好。”
“是啊,”陈锋握住她的手,“既显文脉传承,又合雅集之意。”
……
次日清晨,长安书院的告示栏前,围满了学子。一纸墨跡未乾的告示贴在正中:
“长安书院告学子书:
为助寒门学子向学,特设『长安奖学金』。凡家境贫寒、品学兼优者,皆可申请。首期资金,由『鹿鸣苑』会所一成乾股所出。详情请询院务处。”
告示下方,是徐文远亲笔题写的“鹿鸣苑”三字,苍劲有力,自有一股文人气节。
“鹿鸣苑?”一位学子念道,“这是什么?”
“听说是陈校尉与江南谢氏合办的会所。”旁边有人答,“专为文人雅士所设。”
“难怪徐师如此看重!”一位瘦弱学子挤到前面,眼中含泪,“我……我或许有希望继续读书了!”
他正是昨日徐文远提到的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