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德麻衣几乎是以质问的情绪,问出了这么一大堆问题,可见她被路明非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有多困惑。
她的好奇心,是悬崖下被海浪舔舐的青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已经不知道蔓延过多久。
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了的话,她万万不想靠近路明非。
而这时,她能清晰的看见,原本脸上还有些许防备神情的路明非,在她將疑问吐出以后,顿时回归了轻鬆。
完完全全的轻鬆!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路明非眯著眼睛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好处。”酒德麻衣耸了耸肩膀,看上去无奈极了,“我连灵魂都被转交给你了,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听好,酒德麻衣,我不相信什么『我能掌握你灵魂』这种话,太天方夜谭了你不觉得的吗?”路明非说。
酒德麻心底暗戳戳的想著路明非这小子早晚会相信这一点,只不过现在他还意识不到罢了。
可路明非说这种,恰恰就证明了一点——告知她原因並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想以“答案”交换“好处”!
明明路明非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好处”,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情,可路明非却说自己不相信“掌握灵魂”这一种说辞。
所以!
她面色不变,反倒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你是想……干什么呢?”
“交易。”路明非说,“我用『答案』交换『你全心全意的为我完成一件事』,儘管去找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索要一个承诺听上去有些可笑,但我觉得,你一定会严格遵守这个『承诺』。酒德麻衣,你就是这样的人!”
和以前的那位老板比起来,这位新老板好像也不遑多让,酒德麻衣心想。
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喜欢用一件小东西去交换一个看上去很鸡肋但实则却有些许令人为难的东西。
但是!路明非算错了一点!
她的灵魂早在多年前就卖给了老板,现在,她的灵魂又被老板转交给路明非。
也就是说,路明非提出的交易,是用实际的东西交换了一个早就属於他的东西。
用【有】换【无】吗?哈基路,你这傢伙……
“成交!”酒德麻衣当场就应了下来,还伸出右手,勾了勾自己的小拇指。
属於是生怕路明非反悔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缓了缓才看明白酒德麻衣是想和他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意思,他迟疑的用小拇指勾了勾酒德麻衣的小拇指,心底已经开始觉得这个女人疑似有点幼稚。
做完了这一切,他別过头去,不看酒德麻衣闪著好奇萤光的瞳孔。
“你……有经歷过正常人的生活吗?”路明非低声问道。
酒德麻衣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明白。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白天工作,晚上休息,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小家庭。”路明非说,“这种普通人的生活,你有过吗?”
酒德麻衣咂咂嘴,摇头道:“听上去就很枯燥,很高兴我没经歷过那种生活。”
“是啊,你是个杀手,是躲在社会暗处的『阴影』,自然没有过这种经歷,这就是你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路明非又伸手指著自己,“但我不是,儘管那些东西我也没多少,但我羡慕过,我曾经渴望的幸福就是那种生活。”
“大街上隨便找一个人,都是值得我羡慕的人,他们都有著我没能拥有过的『幸福』……”
“昨天的那个司机,也是这种人,普通人。为了柴米油盐奔波,赚钱养家,当我意识到他被你塞在了后备箱里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情绪就从我的心底升起来了,我抑制不住它。”
“我不知道原本的司机是否还活著,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后备箱里的到底是不是司机,亦或者是另一个无辜的路人,但我当时只能判断出一点——抢了车子把车主塞进后备箱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酒德麻衣似乎是抓到了什么一闪而逝的灵感,她迟疑的、呆滯的缓缓皱著眉头,越皱越紧,艷丽的面容有些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
可惜那灵感最终还是一闪而逝。
这让她格外暴躁,再加上路明非那喃喃自语般的音量,更让她觉得厌烦。
她突然就想早点结束这次询问了。
“能不能抓重点说啊!路老板你的话好多誒!”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重点。”路明非道。
顿了顿,他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说著:“诚然,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记下车牌號下车以后再报警让警察处理,是最优解,但是……”
“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做不到这么冷静的判断。”路明非说著,微微侧过脸,凝视著酒德麻衣,“我说,那个时刻,我冷静不下来。”
酒德麻衣在这个平静的眼神中,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如果警察找不到你呢?如果警察的动作慢了呢?如果后备箱里的傢伙已经奄奄一息耽搁不了多久了呢?”
“如果后备箱里的人原本就在尽力挣扎的想活下去,但因为我做出了最优解,选择下车后报警,下一个转角他就被愤怒的你杀了呢?”
“我对自己昨晚那不冷静的行动感到懊悔。”路明非顿了顿,“但我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
这句话就是盖棺定论了。
路明非打开推开琴盖,重新开始了手指的训练,酒德麻衣坐在他身边,沉默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听完这些话,酒德麻衣觉得自己得收回刚刚的想法了,她的新老板路明非,和以前的那个老板並不一样。
“经歷过昨晚的一切,你已经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一些超自然的力量了,对吧?”酒德麻衣突然问道,她艷丽嫵媚的面容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由不得我不信。”路明非说,“如果有的选,我想把那些事情统统忘掉,但你出现在我面前,就证明了那些东西一定会缠上我。”
和老板完全不一样,儘管手段相同,但驱动其使用手段的心是完全不一样的,酒德麻衣心想。
酒德麻衣这时才想明白,路明非说谎了,他对於“酒德麻衣的灵魂已经被自己掌控”这件事感到吃惊,但的並非不相信。
所谓的交易,不过是和他昨晚的举动一样,出自於他心臟中柔软的那一部分。
路明非不是在用【有】交换【无】,只是在变相的告诉她:如果他想要驱使自己,绝对会给予自己某些东西。这是灵魂和灵魂之间公平的互取所需,而非一方奴役另一方时的为所欲为。
魔鬼定下的事情,容不得人类反驳。
但路明非灵魂中的善良,让他拒绝这种奴役。
和纯粹的、不掺虚假的【恶】不同,她的新老板,灵魂中的【善良】,闪闪发光。
路明非拥有善良的灵魂。
此刻的酒德麻衣毫无保留、毫无疑问的坚信这一点,绝不反驳。
在小城严寒的冬日之中,来自於灵魂中的善意之火,让她感到温暖无比。
寒冬的进行时,也宣告著不远的未来,会有春日重临。
“对了,我这才想起来。”路明非突然大喊著,“昨晚让那个司机赶快跑的时候,我付了一千块封住他的嘴。”
他在酒德麻衣的眼前竖起一根手指:“怎么想都是你的错!你现在欠我一千块了!”
酒德麻衣:“……”
路明非是个神人,酒德麻衣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