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吗？”
杨冬沉默了片刻，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回答道。
“你觉得呢？”
申玉菲並没有像杨冬想像中的那样爭辩，在空荡洁白，被人类现代文明的工业结晶所覆盖的指挥室內，白色的流明灯照耀下的申玉菲的面容是那样的惨白。
杨冬定定的看了眼前的女人几秒。
隨后，她摇了摇头。
“奇谈怪论。”
杨冬说道，她用冰冷的眼神看著这个曾將自己的母亲引入歧途的女人。
“说实话，我不清楚苏修为什么会让你这个神棍登船，也许苏修的身上具有著和我母亲如出一辙的知识分子的潜在软弱性，但有我在，你休想像欺骗叶文洁那样用你那幻想中的救世主去欺骗苏修。”
在杨冬所看到的公开的资料中，申玉菲是地球『三体崇拜』发起人之一，儘管她並未公开发表过有关於她信仰的极端观点，但在审讯过程中，申玉菲身上所出现那些只有极端宗教狂热分子的特徵可是一点也不比其他最狂热的降临派少上多少。
杨冬一字一顿的说道，她盯紧了申玉菲的眼睛，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苍白摇曳的流明灯的光芒下，面对杨冬的质疑，申玉菲却並未露出想像中的愤怒的表情。
相反，申玉菲那双空洞暗淡的目光中却好像闪过了一道令杨冬感觉猝不及防的光芒。
『那是幽兰色的光芒，像某种海洋藻类在夜晚体內的萤光素和氧气发生反应之后释放出的幽兰色冷光……假如自己没看错的话』
杨冬微不可察的后退了半步，不知为何，她竟感觉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寒。
然而，接下来申玉菲的话却更让杨冬感到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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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我们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才被选中。”
申玉菲站了起来，这个瞎眼的女人眼睛缠绕著一块被摺叠了三层的黑色纱布，径直走向了杨冬，並在距离杨冬只有半米的位置停下。
“但现在看来，他选中你登上这条战舰另有原因。”
申玉菲『看』了杨冬几秒钟，隨即轻笑了起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对於眼前这个瞎眼女人，杨冬感觉自己的愤怒实在难以抑制，这怒火如同河流一般在她的心中匯聚，越聚越多，最终酝酿为一团流明烈火。
她的手脚一时冰凉，身体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觉得你是特殊的？为什么？”
但儘管愤怒来的如此猛烈，杨冬却依然保持了身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最基本的理性和克制，她开口，冷冷的说道。
“因为儘管我失去了视力，但我却反而能够看到更多的真相。”
申玉菲向著杨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杨冬注意到她右侧手臂一如既往的夹著一本金色封面的书籍，书籍的表面描绘著一个用金色的顏料涂抹的巨人正持剑劈向虚空，像是在斩杀著某些人们看不到的东西。
“这点即使是手握智子的叶文洁也比不上我，三体人或许能够感觉到一些自从『主』降临之后整个宇宙正在发生的改变，但如果没有『主』亲自赐予的启示，贸然研究只会让他们以更快的时间墮入地狱。”
杨冬无言的站在申玉菲的面前，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世上竟然会存在著如此自负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瞎子，申玉菲竟会认为自己所知道的真相比近乎全知的智子还要多，这个曾经疯狂崇拜三体文明的地球叛军的表现大大出乎了杨冬的意料。
但申玉菲的自信也同样让杨冬心中產生了一抹不安。
於是她开口问道。
“火星究竟有什么危险？”
“我不知道。”
申玉菲摇了摇头，用著一种肯定却又带著恐惧的声音说道。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確定——”
“我知道有危险，但我不確定那是什么。”
申玉菲抬起那葱翠的手指，她轻轻抚摸著舷窗的玻璃，杨冬看出来申玉菲正在勾勒火星和地球之间的运动轨跡。
申玉菲在虚空中的描绘令杨冬一时间看的竟然入了迷，她从未想过她能够看到一个如此清晰简洁的行星运动系统，申玉菲对於火星和其两个天然卫星——火卫一和火卫二的描绘无比深刻而具体，其中丰富的细节只有杨冬这种天文和物理学都研究的极为精深的学者才能看懂。
“你很惊讶？”
申玉菲的声音將杨冬从震惊中唤醒，她看著眼前这个盲眼女人，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很惊讶，你是怎么了解这些连东大最近发射的天问探测器都没有確认的数据的。”
杨冬沉默了一下，隨后回答道。
“我说过，我能看的比你们更远。”
申玉菲的手指在虚幻的地球和火星之间画上了一条横线，那是地球舰队从地球出发之后到今天为止的第十日所行进的距离。
申玉菲凝望著那在火星的轨道之外那一大片荒凉的区域，说道。
“你知道，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距离並非恆定的。”
“我知道，这也正是我的疑问所在，你说的危险在火星表面吗？”
被申玉菲给出的精准数据小小震撼了一把的杨冬勉强说服自己继续追问下去。
作为火星舰队的十三个联络员之一，地球方面对於杨冬安排巧妙而周到。
对於杨冬而言，这份工作毫无疑问是对於她这个『叛徒』的女儿对於人类文明忠诚度的考验，一路上，她必须事无巨细的將一切都记录在她的日誌之中，並每隔三天通过太空飞行器所搭载的无线电对地球的行星委员会进行匯报。
对於叶文洁而言，作为火星联络员的杨冬的存在將会让她在完成三体的任务时多上几分顾虑，不敢犯下任何將会遭到人类文明同等报復的血债。
而对於杨冬而言，来自地球信任也必將让她尽心竭力的完成自己的工作，並且这还可以体现出行星防御委员会对於苏修这个面壁者的重视和信任。
只要面壁者需要，行星防卫委员会愿意赦免任何人来执行面壁者的面壁计划。
“在……又或者不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描述这种感觉。”
申玉菲『凝视』著眼前黑暗寂寥的星空。
她的语气头一次变得如此沉重。
“我看到强大到前所未有的地狱之力在火星孕育，並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突破物质世界的壁垒『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