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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水浸湿的裙袍沉甸甸的,逃跑中不是被树枝勾到,就是绊住她自己。
  骊珠愤愤撩开裙摆,挽起宽袖,甩开手臂拼了命地狂奔。
  待长君朝后连射三箭,扭过头,惊觉自己居然差点被骊珠甩开,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公主,您不是说要往林深处逃吗?怎么……”
  “骗他们的!”
  呼啸而过的寒风灌进心肺,骊珠几乎力竭,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挤。
  “沿岸边跑!找陆誉!”
  现在陆誉才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陆誉和他的手下要是死在昨夜,那没什么好说的,骊珠再逃也是枉然。
  但假使陆誉还活着,她的挣扎就不是白费功夫,既然方渐一行人能追到这里,那陆誉他们未必不能找过来。
  至于方才说的什么大盗。
  “诶呀——”
  跑着跑着,骊珠跌了一跤,还不等长君来扶,自己就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跑。
  “别管我!别停!”
  事实上,不只是方渐他们怕碰上匪贼,骊珠更是怕得要死。
  那都可是刀口舔血的人!
  他们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百无禁忌,遇上他们就如遇上未经开化的野兽,岂有生还的可能?
  再快些!
  这不中用的腿,怎么这么快就要没力气了!
  “在这边!”
  “站住!”
  “弓箭手呢,放箭!”
  箭鸣声嘶然,长君目光一凛,抽剑反身,斩落朝骊珠心口而去的冷箭。
  方渐:“再放!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能全挡下!”
  身后传来的箭矢声顿时更密三分。
  骊珠牙齿打颤,根本不敢回头,她放眼张望四周,却始终见不到陆誉踪迹,颤动瞳仁里渐渐溢满绝望。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长君!”
  身中一箭的长君忍着剧痛,反手斩下箭身,对骊珠大喊:
  “快走!长君尚能拖延一阵,再耽搁就……”
  小宦官手中长剑坠落在地,骊珠慌忙拾起,却听身后脚步声愈发密集,近在迟尺。
  骊珠颤抖着举起剑。
  “您可真是让我们一路好追啊。”
  骊珠:“别过来——”
  长剑挥舞得毫无章法,方渐抬手示意旁人勿动,朝骊珠信步走去。
  此刻的少女可以说狼狈至极。
  湿透的衣袍沾满荻花飞絮,被这一路逃命勾得破破烂烂,云鬓散乱,连雪白面颊也满是泥污。
  但即便如此,那张怯生生的娇靥也如珠玉落泥沼,难掩璀璨。
  方渐的双眼似蛇一般摄人。
  “此刻形势,你一个娇娇女郎,拿这剑有什么用?该向我求饶才是。”
  骊珠泫然欲泣:“……求饶,阁下就能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不能。”
  方渐仿佛在笑她天真。
  “求饶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而已,公主金枝玉叶,恐怕都不知道有什么不痛快的死法,需不需要在下慢慢告诉……”
  谁也没料到这个剑都不会拿的娇贵公主会突然提剑下刺。
  距她三步之遥的方渐毫无防备,脚背瞬间被捅了个对穿。
  剧痛之下,方渐浑身僵直不能动,她却将剑拔出以身带剑,朝前横撩。
  方渐直觉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面色陡变——
  这一剑竟将他开膛破肚!
  “你会用剑!?”
  被属下搀扶住的方渐痛得肝胆俱颤,目眦欲裂。
  负伤在地的长君望着她背影,亦觉得陌生:
  “公主,你怎么……”
  公主的双手只懂如何握竹笔,何时学会的用剑?谁教她的?
  骊珠一改方才怯弱神态,血气上涌,满面怒容地喝了一声:
  “我还会杀人呢!”
  她提剑就要再刺,然这一次对方有了防备,再不敢小瞧她,一人抬脚踹向她手腕,骊珠吃痛,顿时有人抬手来夺。
  骊珠虽会使剑,但从没实战过,力气更是远远不及这些武夫。
  争夺间,骊珠大腿处一阵剧痛,身形猛然一晃。
  趁此机会,蒙面人一拥而上,摁住骊珠臂膀的同时,也擒住了地上的长君。
  方渐几乎快痛死过去,暴跳如雷:
  “……贱人!居然装模作样引我大意,先杀地上那个!给我把他剁成肉泥!摁住她,让她亲眼瞧着!”
  大腿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骊珠却全然顾不得,猛地往长君的方向扑。
  咻——!
  伴随着一声箭鸣。
  预料中的死亡没有降临,骊珠只感觉一盆热乎乎的东西浇在了她身上。
  睁开眼,骊珠始料未及地对上一张死不瞑目的脸,瞳仁一缩。
  有人偷袭!
  “什么人!?”
  所有蒙面人齐齐拔剑,警戒四周,然而还没看清敌人方位,又有三人同时倒地!
  骊珠踢开眼前被一箭贯穿头颅的尸首。
  “肯定是陆誉!”
  顾不得身上的血污,她抱住气若游丝的长君,一边猛拍他的脸,一边喜极而泣道:
  “陆誉来救我们了!”
  她就知道!
  天无绝人之路!
  “方大人,箭是从北边……”
  又一人被箭射中倒地。
  捂着腹部的方渐大骇。
  不会是陆誉一行。
  昨夜他安排了一路死士,专门牵制陆誉,他们没那么快赶来。
  跑!保命要紧,命都没了,皇后许他再多金银权势也是枉然——
  正想着,林中突然有人喝了一声“收”。
  铺满林中的红叶陡然腾起,方渐脚下一轻,一张久埋在地的大网瞬间将他网罗其中!
  以为死里逃生的骊珠脸色一变。
  不对劲。
  长君也有所觉察,挣扎着直起身护在骊珠前面,虚弱道:
  “真要是那个陆大人……他们匆忙追赶,怎么来得及在偌大片红叶林中设伏?”
  不是陆誉,那会是谁?
  骊珠顿时联想到了最可怕的答案。
  方渐被缚后,又有套索冷不丁飞来,精准勾住那些乱了方寸的蒙面人。
  喉间一紧,连一丝挣扎余地都没有,便被倏然拖入了林深处。
  一切都发生得迅速而有序。
  红叶林中,有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半个人影。
  “就这点手段,也敢来我红叶寨前耍弄?”
  “三当家这双臂真是水牛大的力气,一连十来箭,准头分毫不差!”
  山麓后,朝日喷薄欲出,驱散林中黑暗,也照亮了不知何时蛰伏在枫林中的重重人影。
  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不对!起码近百人!
  骊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真遇上匪盗了!
  鞋履踏过红叶,凌乱的脚步声朝他们逼近。
  大脑空白的骊珠无意识往后腾挪。
  “仇二哥快看!方才你还说这两个都是小娘子,我怎么瞧着地上晕过去这个,好像是个小子啊!”
  “这小子细皮嫩肉,连胡须都没有,怎么生得跟个丫头似的?”
  “怪哉,该不会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吧?”
  “什么小娘子,脖颈上分明有喉结,你们自己看是或不是?”
  “我赌是个小子!谁压小娘子!嘿嘿,都下好注了我去验……”
  “混账东西,山主面前瞎胡闹什么!眼里有没有正事!”
  一个执弓的红衣女子往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她嗓门嘹亮,个头极高挑,这一踹,前头这些虎视眈眈的莽夫便让出一条道来。
  除她之外,领头的还有两名男子。
  一人灰袍布衣,面容儒雅清秀,似是个文士。
  另一人却戴着一个青铜制的怒猿面具,罩着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薄唇。
  骊珠心头莫名一跳。
  好奇怪。
  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红衣女子走向吊在树上的方渐,昂首打量一番,咂了砸舌,回头对面具青年道:
  “嚯,肠子都流出来了,山主,这人没救了。”
  说完,她视线遥遥扫了骊珠一眼。
  “这一刀拉得可够利索啊。”
  灰袍文士道:
  “闲话休说,山主,这边料理妥当,那边两人如何归置?要不要先派个人去盘底?”
  中间那人的视线定在骊珠脸上。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的穿着很是不伦不类。
  一袭华贵的孔雀蓝锦袍乍看文雅,却半穿半袒。
  垂下的袖管随意别在劲瘦腰间,里面贴身的玄黑劲装似是为了方便拔剑,紧紧束着护腕,丝毫不拖泥带水。
  再往下,腰间革带上有环扣,悬着沉甸甸的短剑匕首。
  行走步伐间,伴随着沉闷撞响的金属声,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不知是不是这人压迫感太强。
  骊珠忽而觉得自己脑子阵阵发晕,心跳极快,背后更是冷汗湿透,耳畔有尖锐的耳鸣,几乎听不清周遭声音。
  骊珠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不能晕。
  她绝不能被吓晕!
  往好处想想,至少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而且,他们抓了方渐的人,却没对她和长君动手,说明这些匪盗似乎也并不是滥杀之辈?
  或许还能与他们讨价还价?
  墨发如刀裁的男子在她眼前站定。
  离得近了,骊珠发现他留着一头极短的发。
  发梢刚过锁骨,其中一缕编做细辫,饰以赤金环扣,随他走动摇动着冰冷光泽。
  他头发绞得这样短,平日如何束发戴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亲族上下就无人阻拦他吗?
  不对,落草为寇的匪贼还有亲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