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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裴照野这番话, 骊珠这顿午膳用得心神不宁。
  稀里糊涂吃饱后,她才忽而反应过来——
  她什么时候说要立马回雒阳了?
  骊珠盯着那个神色从容的侧影,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又故技重施, 用这种话乱她心神。
  居然还想赶她走!
  “山主, ”名叫仇二的山匪上前, 抱拳道,“那个叫陆誉的男的说有事找您过去一趟。”
  裴照野掀起眼帘。
  “说什么事儿了吗?”
  仇二刚想开口, 忽而对上那张春风满面的俊脸, 一时愣了愣。
  ……出院门的时候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怎么一转眼就眉飞色舞, 心情大好起来?
  “没说, 但应该是府内守卫的事。”
  裴照野颔首起身, 又回头对骊珠道:
  “我去看看, 你接着看你的册子,抄累了可以使唤顾秉安,他就喜欢被权贵当牛马使唤。”
  顾秉安:“……”
  好歹毒的一张嘴。
  然而转过头。
  “公主需要帮忙吗?在下当过三年胥吏, 整理文书案卷,地方法例章程,都是我的专长。”
  顾秉安笑眯眯地替骊珠研起墨来。
  借着整理裴家册子的机会, 骊珠与顾秉安一问一答, 开始初步摸清伊陵郡官场的情况。
  却说另一头,裴照野跟着仇二正往后院去。
  仇二:“……朝廷的正规军确实有点东西,昨夜到现在,他负责的西跨院愣是没出半点差错,倒是咱们这边……山主,您看什么呢?”
  抬头瞧着天色的裴照野问:“现在什么时辰?”
  “未时六刻啊。”
  未时六刻……离天黑还有近两个时辰。
  裴照野啧了一声, 收回视线。
  “咱们这边怎么了?”
  “闹了两场呢,第一次是熊右围院子的时候,见人家小娘子身边的婢女美貌,摸了一把,人家差点咬掉他一块肉。”
  裴照野嗤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第二次呢?”
  “第二次……”
  没等仇二说完,拐过长廊,满院子黑压压的人朝裴照野望了过来。
  人虽然多,形式却一目了然。
  面色冷硬的执金吾校尉和女眷一边,红叶寨的山匪们一边。
  陆誉大马金刀,坐在一张竹马扎上,在他身后,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裹着他的外袍,躲在三两个舞姬歌伎怀中饮泣。
  裴照野一见这场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才的好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冷冽目光扫过另一边站在的山匪们,其中一人鼻青脸肿,心虚得直打摆子。
  陆誉起身,沉着脸道:
  “裴山主。”
  “怎么搞得剑拔弩张的,陆大人,你打的?”
  裴照野勾着那人的脖颈,将那名鼻青脸肿的山匪从人群里拉上前来。
  捏开他的嘴,发现里面满口是血,连牙都掉了两颗。
  他冲陆誉笑了笑:
  “昨夜得我命令,弟兄们披星戴月,一路从虞山赶到襄城,昨夜更是一夜厮杀,轻伤二十一人,重伤两人,我们红叶寨是仗义相助,陆大人却一出手就将人打成这样,不合适吧?”
  原本气势汹汹的陆誉一怔。
  “……就是!”
  原本理亏矮了一头的山匪们,闻言振奋起来,嚷嚷道:
  “救了你们娘子,你倒反过来打我们的人,这不狼心狗肺吗!”
  “再说了,不过是个舞姬,关你什么事儿,你急什么?”
  “莫不是你自己瞧上了,也想偷香吧?”
  山匪们哄笑起来。
  裴照野面色如水,冲丹朱使了个眼色。
  丹朱得令,吆喝着将后宅的这些女眷全都赶回了屋内。
  裴照野手指点了点那个低泣的女子。
  “你留下。”
  那女子浑身哆嗦。
  裴照野缓步上前,目光平静。
  然而那种绝对武力带来的威压却极为恐怖,尤其是已经切身领教过的陆誉,更能清晰感受到这份可怕。
  陆誉:“你想做什么!裴照野!枉我们娘子替你说尽好话……”
  裴照野眼睫微颤。
  丹朱上前,低声道:
  “山主,没得手,就是把衣裳扯坏了,还好这个陆大人来得及时。”
  裴照野微微颔首,视线越过陆誉,落在那女子身上。
  应该是府内养的舞姬。
  裴照野推剑出鞘。
  陆誉脑子里的弦本就崩得极紧,见他拔剑,更是立刻有了反应。
  然而裴照野反应更快,陆誉几乎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的剑柄反手砸中了头。
  陆誉踉跄半步站定,眼含盛怒。
  “这一下,打你下手太重,寒了我们红叶寨仗义相助的心。”
  鼻青脸肿的山匪刚要咧嘴一笑,就听他们山主继续道:
  “这一剑,你来还。”
  舞姬怔怔瞧着递到她面前的剑。
  就连正欲还击的陆誉,面上暴怒之色也一瞬凝固。
  “山、山主……”
  裴照野回过头去,笑吟吟道:“带你们出趟门,就这么给我丢人是吧?”
  方才鸟叫似的一群山匪一片死寂。
  陆誉打量他的目光幽深起来。
  “按旧例,奸淫妇人者死,调戏妇人者断指,但你他大爷的差点就得手了,光断一指未免太便宜你,今日就开个新例。”
  裴照野见那舞姬哆哆嗦嗦不敢接剑,便自己执剑,指向面色苍白的李二虎。
  “若有奸淫未遂者,受一刀,至于捅哪儿,她说了算。”
  裴照野回眸,淡淡看她。
  “你想捅哪儿,指给我看。”
  李二虎噗通一声跪下:“山主!她就是个舞姬!她就干这个的啊!”
  裴照野只是问:“决定好了没?”
  那舞姬有点迟疑,好一会儿,才指向李二虎的心脏。
  噗嗤——!
  被刺穿心脏的山匪重重倒地,院内静悄悄的。
  不知为何,陆誉亦是心头一颤。
  裴照野扫视一圈:“还有个熊右呢?”
  “山主——”人群中,一名络腮胡大汉讪讪道,“我自断,自断……”
  裴照野颔首:
  “诸位弟兄辛苦了,回去后各领十金,休养半月。”
  一听这话,众人眼前一亮,齐声谢恩。
  山匪们散去,裴照野回过头,见陆誉神色复杂地瞧着他,不禁一笑:
  “不服气?看着你们公主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让你还一拳。”
  陆誉没吭声。
  他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不争不抢,但论及武艺,说不自傲是不可能的。
  就算之前惜败于裴照野手下,他也觉得此人不过一介草莽,不登大雅之堂,败是败了,但并不服他。
  然而今日经过此事,方才发现此人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一来先是给足了自家人颜面,不至于堕自己的威风,让底下人寒心;二来,又赏罚分明,手段极其狠厉,就连军中恐怕都做不到这样说一不二的惩戒。
  有勇不可怕,有谋也不可怕。
  可怕的就是有勇有谋,还懂得隐忍,这种人,哪怕现在窝在一个小山沟里,也是潜龙在渊。
  “……裴山主言重。”
  陆誉说完,又道西跨院那边还有事要忙,转身离去。
  送走了这位执金吾大人,又派了丹朱负责看守裴家后宅。
  裴照野这才彻底冷下脸来,独自坐在台阶上,一脸的阴晴不定。
  真是货比货得扔。
  从前他觉得他们红叶寨,在匪贼这一行里头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
  结果刚来裴家没多久,见到裴家这些精心培养的舞姬歌伎,这些个给他丢脸的玩意儿,裤腰带松得拎都拎不起来。
  倒把这个雒阳来的执金吾,衬得跟话本里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似的……
  那个小公主还想招安他们。
  要是听说今天的事,她那么嫉恶如仇,眼里见不得沙子,还不知该如何厌恶他们红叶寨。
  秋日晴光从树叶间隙筛下。
  裴照野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色,又想起那日她在酒楼时,笑盈盈说他和旁人不一样,是大英雄。
  光斑在他面上忽明忽暗的游走,他眯着眼想:
  一个匪贼,算什么大英雄呢?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山主,绛洲雁山里送来的信。”
  裴照野接过简牍扫了几眼,神色微变。
  让人问清骊珠在哪儿后,他抬脚快步朝书房而去。
  还没进去,就听到书房内传来阵阵哀嚎声。
  “……你做什么呢?”
  裴照野扫了一眼正被长君打板子的少年。
  骊珠正色道:“欺负你的人也有他一个,昨儿光打了他亲爹和大伯,忘打他了。”
  长凳上的裴绍一脸的眼泪鼻涕,见了裴照野忙喊:
  “哥!救命啊哥!裴家好歹给你一口饭把你养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裴照野冷笑一声,心想这时候你知道叫哥了,以前让人把他脑袋往泔水桶里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顿了顿。
  裴照野慢吞吞道:“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骊珠意外地看向他。
  他迎上骊珠目光,眉心微蹙,似乎有点不忍。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好歹兄弟一场,冤冤相报何时了,胤之身体还不好,不然就……算了?”
  果不其然。
  骊珠原本见这少年挨了几板子,已经消了大半的气,可听裴照野这么一说,顿时又窜出火来。
  “怎么能算了!他欺负你的时候可没说算了!还有,他不准叫胤之,换个名字!”
  裴照野挑眉:“为何?”
  “……君子万年,永锡祚胤,他哪点配得上这个‘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