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里赵茂说着抱歉却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声音, 施陆逸紧紧盯着眼前那道身影,轻轻勾起了嘴角。
该说果然吗?
没人可以透过林冕的光看到施陆逸这个藏在阴影里的人。
他不是早该知道的吗?
只要有林冕在的地方,光就永远不可能照在他身上。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 施陆逸对自己的要求变得更严格。
当他踏入高中那一天,不知道是处于怎么样的心理, 他站在贴着分班安排的告示栏旁边, 几乎是迫不及待去看最上面的名字。
看到第一个名字是自己的名字时, 施陆逸愣住。
这……他这三年都要生活在没有林冕的地方了。
应该高兴的啊,不会有人说他是不正当的第一名了,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到,他也不会看到她冷模略过他的眼神。
该高兴的啊……可是, 为什么他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施陆逸揪住心口处的衣领,越抓越紧, 像是抓住的不是衣服,而是抓住的是他自己的心脏那样。
呼、呼、呼,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 想要喘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喘不过来气。
一颗沉重的石头压着施陆逸的心脏, 叫他止不住的疼。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施陆逸迷茫看着自己的手,却丝毫没有头绪,他推开人群往后走。
应该是人太多了让他呼吸不过来。
施陆逸冷漠地想着。
可直到走到教学楼后面的池塘旁,这股难受劲儿也没有得到缓解。
阳光穿过叶片懒洋洋洒在池塘上, 水面随风轻轻晃动,粼粼烁烁, 不知晃了谁的眼。
明明是美好的一幕,施陆逸却觉得这一幕刺眼得让人窒息。
他将手伸进池塘里,搅乱了这一池平静。
池塘里随意游动的小金鱼受到惊吓,慌不择路游向池塘深处。
施陆逸冷笑, 他和这池塘中的金鱼有什么两样的。
同样在受到惊吓后只会逃跑,以为逃到深处就可以得到自由。
可这哪里是想逃就能逃的了的?
手掌撑在凹凸不平的石坎上,一个翻身施陆逸翻进池塘里。
任由水蔓延过腰间,施陆逸屏住呼吸观察,当看到一条小鱼没有感受到危险,欢快在那一小块地方游来游去时,他一头扎进水里。
他的头发在水里像海藻般散开,加上他那惨白的脸色,和传说里的水鬼没什么差别。
得手了,小鱼奋力在施陆逸合住的手之间挣扎。
所以说,逃是没用的。
施陆逸放开手,鱼儿毫不犹豫跳下去,对自由的渴望是刻进每一个生命的。
解除了危机后,没一会儿那条小鱼又开始悠闲自在到处游。
真是不长记性啊。
施陆逸轻笑,不知是在笑那条鱼,还是在笑自己。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池塘,全身湿透了也不在乎。
九月的阳光还是刺眼、闷热的,在走到教室前时,衣服上一部分的水干了,身上也变得黏黏糊糊的,倒不如全身都湿透的感觉。
施陆逸像是感受不到一样推门进去,无数惊讶、好奇、讥讽的眼光看向施陆逸。
他面无表情坐下,单手撑着脑袋往窗外看。
他知道林冕以前待在教室里时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做,往窗外看去,瞧那些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鸟。
那些鸟有什么好看的?施陆逸常常会这样想,她为什么宁愿多看那些鸟儿都不愿意看一眼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呢?
可现在,当他重复林冕的动作,切身体会她的视角时,他还是不能理解。
但他想要更多了解一点林冕,尤其是现在林冕不在他身边,他更想知道林冕过往那些动作代表了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会怎么想他呢?
不经意间用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刀子轻轻划开手臂,等回过神时,手上已经被他划开口子了。
冷眼瞧着鲜艳的红色从伤口处细细流出,施陆逸心里却觉得有些畅快。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石头,重量似乎也跟着减轻了。
他完全猜不透林冕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林冕现在会想什么。
痛苦、难受一天天堆积着,没有丝毫减轻。
而现在,他心里的痛苦却因为生理的痛苦得以被掩盖,这不是欢愉是什么呢?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施陆逸爱上了这种浅显的痛楚。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细碎的伤口却不再足以掩盖心里的痛苦了。
不能暴露于人前是施陆逸最后的底线。
那些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都被他用细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替代。
同时,施陆逸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不断打听着林冕的消息。
最开始,他还需要用些手段才能知道对方的消息,可渐渐地,他就不需要了。
报纸上、杂志上提到她的频率越来越高,施陆逸将这些提到林冕的报道都剪下来贴进本子里,然后将这个本子放在抽屉的最深处。
高二听到林冕保送到北城大学的消息时,施陆逸并不惊讶,这是她能做到的事。
可恐慌还是蔓延上了心头。
她会就此上大学吗?他们连同一届都做不到吗?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拥有的最亲密的联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施陆逸越发郁猝。
在得知林冕没有选择提前入学时,施陆逸眼里迸发出了这段日子里完全没有过的炽亮。
他们是有可能再一次成为同学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即便是繁忙的高三,施陆逸也会抽出时间锻炼身体,他想她能以全新的目光来看待他。
而不是那个爱告状、只会躲避、阴险的施陆逸。
这股动力支撑了施陆逸好久没往自己身上划刀子了,可生活不是一个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回到家,看到静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时,准确来说是看到茶几上放着那个眼熟的本子,施陆逸打了个冷颤。
“我今天才知道我儿子是怎样的人。不过挺好,人家今年不会参加高考,我可想不到你今年拿不到状元的理由,是吧,陆逸。”
她拿起本子轻轻往施陆逸肩膀上砸了几下,没有看到施陆逸低着头时脸上露出的表情。
她把本子放在施陆逸怀里,施施然然走掉。
她想,施陆逸是个聪明孩子,不需要她多说了。
难堪的可不只是施陆逸,还有她这个身为施陆逸母亲的人。
施陆逸紧紧捏紧了手中的本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卸下力道,将本子珍重地抱在怀里。
那天夜里,施陆逸用刀子在肩膀上划了几刀,又开始这周而复始的行为。
他的成绩本来就不错,后面更是拿出要横扫千军的气势,顺利成为北城的理科市状元。
在暑假里,施陆逸常常睡不好,他想,林冕看到他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为此他选择了和林冕一样的专业,他总是想离她更近一点的。
当辅导员赵茂联系他成为新生代表来发言时,施陆逸答应下来。
他不是想要代替林冕成为站在台上的那个人,他已经知道那种感觉了。他知道这个应该属于林冕,可能是赵茂他们联系不上林冕或者林冕拒绝了。
如果联系上了并且林冕答应了,那作为备选肯定要被抛弃的,由他作为备选,这世界上恨林冕的人就会少一个,他不想这都会有人来抢。
如果是林冕拒绝了,那由他来是最好的,就像以前那样,她不要的他来接手。
他不会再有以前那样别捏的想法了,他会很珍惜的,这也算是她给予他的,虽然他现在更想要的是林冕拿起刀子在他心脏上方那块皮上刻下她的名字。
可这会吓到她的,施陆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渴望。
在新生报到那天,他是最早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当眼前出现那个即便几年不见已然大变样的身影,施陆逸还是能一眼认出。
他来之前已经把有些长的头发剪掉,露出了整张脸。
施陆逸装作不经意向林冕迎面走过去时,直到身影错过,他都没有得到她任何眼神。
就像……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一样。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指甲深深扎进手掌心中,血染红了指甲,施陆逸却像感受不到一样,继续压着手。
这些痛怎么比得上他心里的痛!
怕是要乘上十倍、百倍才能堪堪放在一个天平上。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为什么她的身边又有新的人出现,为什么她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因为找不到答案,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会痛。
施陆逸不想自己这么痛苦,他偷偷跟在林冕身后,看她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都能那样温柔,恨意像荆棘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不断刺痛他。
恨自己实在太痛苦了,施陆逸选择恨林冕。
所以当林冕离开时,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对陈珂说话。
打消那些心思吧,她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美好。
还没有说出的话却被对方打断,语气中透露着的信任将施陆逸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加旺盛。
等对方离开施陆逸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颓丧坐在地上。
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他知道错了。
可是,恨自己好苦啊,苦涩到他再也尝不到其他滋味了。
“你没事吧?”
这是……听到这在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施陆逸猛地抬起头。
“我刚刚就觉得你很熟悉,果然,你是施陆逸吧。”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暖阳懒洋洋洒在阴雨绵绵、潮湿晦暗的角落,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施陆逸内心积压许久的厚重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