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海,云海之巅。
云雾裹寒霜,沉沉飘浮着从窗边而过。
仙阁之中,神仙海三位位高权重大能齐聚在此。
仙盟掌尊肩披云纹雪衣,背对窗棂遥遥举起酒盏,眉眼五官好似木雕傀儡,没有半分神情。
掌尊不苟言笑:“尘君难得来神仙海,可是为昆拂墟的魔兽夺舍之事而来?”
尘赦眼覆黑绸,手中茶盏的热意化为烟雾从眉眼拂过,漫不经心道:“听掌尊的意思,仙盟是打算将魔兽夺舍之事算在昆拂身上?枉了茔何时成我族地界了,我身为新君,竟全然不知?”
掌尊眉眼一动:“枉了茔有结界封印,若真的破碎,昆拂必定首当其冲,尘君既然来神仙海,定也是想解决此事。”
“那倒没有。”尘赦将难喝的茶放下,似笑非笑道,“我并非为此事而来。”
掌尊蹙眉,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传闻昆拂因魔气修行,性子直率坦荡直言无隐,这位昆拂新君倒是与众不同,懂得话中有话,以退为进。
掌尊抬手将一座玉鼎用灵力轻托着放置尘赦面前的桌案上,沉声道:“听闻尘君四处搜寻镇物,神仙海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尘赦看也没看,慢条斯理地轻笑:“我从十一年前便开始寻找仙阶镇物,昆拂恐怕和神仙海相隔太远,竟现在才传到掌尊耳中?”
掌尊神色一僵。
仙阁一片死寂。
首座下的副掌尊——顾焚云额间带汗,尴尬地起身打圆场:“尘君息怒,掌尊近些年闭关修行,在下代为执掌仙盟之事。昆拂又实在离仙盟过远,是在下一时疏忽,望您不要怪罪。”
尘赦笑了:“昆拂的确和仙盟规矩不同,什么都不必付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事情轻易揭过。”
顾焚云唇角笑容一顿。
承认疏忽只是一种息事宁人的手段,可谁人也没料到尘赦会顺杆爬。
尘赦手指修长如玉,心不在焉地轻轻在玉鼎上一弹。
极品灵阶镇物微震,锵地一声碎裂砸落桌案。
几人霍然起身。
尘赦并起两指轻轻一抬,灵力卷着玉鼎碎片飘浮指尖,他缓缓笑开了:“连仙阶镇物都不是,诸位求人便是这样求的?”
在场皆是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哪怕被才百岁的小辈如此挑衅,怒意冲天却也不敢表露半分。
“仙阶镇物极其难寻。”掌尊眉眼闪过一瞬间的怒意和隐忍,顷刻恢复面无波澜,“仙盟愿倾尽全力找寻,只是魔兽若从枉了茔逃到仙盟,里应外合击碎结界,对昆拂也无益处。还望尘君不计前嫌,将枉了茔的虚空裂缝先行修补。”
尘赦“哦?”了声:“神仙海有虚空裂缝?”
尘君从来仙阁后,姿态儒雅稳重,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神色的百无聊赖,根本未将仙盟火烧屁股的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有兴致,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
枉了茔的虚空缝隙不知为何会从数万里之外裂到神仙海。
但任凭仙盟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将缝隙修补,只能由一位化神境长老特意守护,一遇魔兽妄图爬出裂缝,便将其斩杀。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从中爬出的魔兽修为也愈发强悍。
万一有朝一日从缝隙中爬出的魔兽修为超过化神,对仙盟来说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时,仙阁之外有人匆匆而来,对着守在门外的护卫压低声音:“大人,天骄小镇出事了。”
掌尊座下的仙使蹙眉:“能出什么急事,只要不死人,等会再说。”
禀报之人欲哭无泪:“死倒是没死人,可少主和一半宗门的弟子皆被打伤了,天骄小镇已乱成一团,执正使前去阻拦,如今被打得还在云海上挂着。”
仙使:“……”
仙使脸色微微一绿:“先派元婴执正使前去将惹事之人制住,等昆拂墟的贵客离开再说。”
小修士讷讷道:“昆拂墟的池霜和温故,也在那,似乎也出手了。”
仙使:“?”
这可难办了。
仙盟裂缝还未修补,皆等着昆拂尘君出手相助,这个关头两界竟起了冲突。
仙使回头望了一眼仙阁。
在场众人皆神识庞大,自然将外面的动静听在耳中,尘赦笑着将玉鼎碎片轻轻放在桌案上:“掌尊还是先行处理要事吧,修复裂缝之事,蓬莱盛会之后再说。”
首尊脸色微变,可却不敢拦,只能勉强道:“年轻人最爱意气用事,焚之,你去瞧瞧。”
如果只是仙盟弟子私下斗殴,以首尊的身份其实不必多管,可有两个昆拂墟魔修掺和其中,性质可就变了。
池敷寒和温眷之在四琢学宫的榜上极其有名,这些年首尊也曾听说过这两人,似乎颇受尘赦器重。
若是能卖个人情给尘赦,虚空缝隙修补之事或许更有机会。
顾焚云巴不得不再这里挨尘赦的冷脸,赶忙起身颔首:“是。”
尘赦神识落至重睛鸟身上,透过两只瞳孔往下看。
天骄小镇已乱成一团。
来此处闲逛的修士很少有金丹之上——毕竟仙盟未过五十岁的元婴期要么是孟凭那种大世家用丹药堆出来的,要么是乌令禅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
少年天骄往往不屑和不如他们的同龄人为伍,哪里会扎堆来这天骄小镇,会觉得失了身份。
乌令禅鹤立鸡群,拿着猎猎旗帜如入无人之境,砰砰砰的灵力在红枫树上炸开,好似焰火般。
下方哀嚎一片,被打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玄香那没有三个月消不掉的墨。
乌令禅已能准确压制金丹,加上仙阶法器玄香太守,身形如烈火在灯影幢幢中游走,如鱼得水,再次横着将被打红眼的修士拍了出去。
轰——
有几个弟子的法器是连弩火箭,咻咻漫天袭来,明显已气上了头,全然不顾执正使的制止。
“乌令禅受死……唔!”
砸地上了。
池敷寒和温眷之身侧飘浮着几道半透明符尺,时不时爆一下隔绝火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蓬莱盛会还未开始,他怎么就打上瘾了?”
温眷之掐诀随手拍开一道炸开的灵力,望着上方身形利落的乌令禅,评价道:“但很威武。”
池敷寒也手痒了,忍不住抬手将想从身后偷袭的修士一掌打下去。
温眷之挑眉:“你想抢少、君风头吗?”
那修士倒地呕出一口血,怒道:“昆拂之人也要插手吗?!”
乌令禅积攒一年多的愤懑和憋屈,在此一役彻底释放,连尘君也并未出手干涉,只是附在重睛鸟身上旁观。
池敷寒懒得听,“嘿”了声直接就要冲上前去。
乌令禅一脚将偷袭之人踹飞,百忙之中眉梢一挑,脸上带着酣畅淋漓的快意,从玄香空间掏个储物袋随手往下面一砸。
池敷寒抬手接住。
乌令禅纵声而笑:“谁都别插手,一边玩儿去。”
池敷寒冷笑一声,后退几步,蹲在温眷之身边开始数晶石。
温眷之:“……”
三界几乎能排得上号的修士大多都来参加蓬莱盛会,自然有不少一年前去过霄雿峰欺辱与他的。
乌令禅有一个算一个,下手毫不留情,能废便废,能杀便杀。
呼——
玄香太守化为的旗帜骤然散开,漫天墨如同大雨般凌空砸落,每一滴墨都带着深埋识海的记忆,一张张倒影着乌令禅疏冷的赤瞳中。
“……事到如今你还敢这么嚣张?哈哈哈,没了霄雿峰、没了玄香太守,你什么都不是。”
“你气运绝佳,怎么狼狈成这样,天道也没来救你呢?”
滴答。
和记忆中讥讽大笑的嘴脸全然不同,那些人满脸惊恐,拼命催动护身结界,嗓音发抖:“乌令禅,你不能……你!”
乌令禅听也不听,一拳击碎。
那滴飘浮凝固的黑墨终于落地,散成水花四溅破碎。
伴随着周身数十滴满是憋屈耻辱的墨,大雨似的落地,在虚空化为虚影竖线,噼里啪啦在地面溅出漂亮的黑色之花。
等顾焚云匆匆赶到时,瞧见这一地狼狈,当即愣住了。
乌令禅站在红枫树上,旗帜猎猎,红衣泼墨,侧身看来时浑身森寒戾气还未收敛,赤色眸瞳带着一丝野兽似的攻击性。
顾焚云料到场面大,却没想到竟会是单方面的压制。
乌令禅瞥了他一眼,孤身站在那,注视着下方或站或倒或退的人群,笑着道。
“还有谁想要推倒我的榜首像吗?”
在场数百人怔然望着灯盏拥簇中的少年,久久无法回神。
乌令禅此人,自名声大噪起便和整个仙盟格格不入。
他天赋异禀,被人惊羡称赞,却从不谦虚谨慎;被贬低就先指责他人,绝不苛待自己。
行事做派皆靠本能,快意恩仇,张扬肆意。
大多数的修士嫉妒他的天赋,却更多的却是暗暗羡慕他的性情。
羡慕他肆意,欣赏他随性,更敬羡他从云端跌落泥潭却能从头再来的勇气。
好像什么都无法打到他。
乌令禅挑眉:“嗯?有吗?”
所有人神色各异,满地的呻吟和血像是某种可怕的震慑,哪里敢再上前挨打,纷纷缄默无言。
顾焚云也被震得愣了神,好一会才被远处熟悉的呻吟声唤醒。
顾焚云循声望去,就见屠喻浑身是血倒在废墟中奄奄一息,墙上还留了个穿透的人形。
——若不是他身上有掌尊的护体灵力,顾焚云几乎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