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地摈弃不容之人,会受祖灵禁制驱逐。”
江争流折扇翻转,无数层半透明扇面陡然出现周身,冷淡注视着尘赦:“就算你已洞虚也支撑不了片刻。”
乌令禅一愣。
他本以为江争流说祖灵不喜欢尘赦,只是指单纯情绪,听这话难不成祖灵禁制会对尘赦有什么影响吗?
尘赦羽睫低垂,心不在焉道:“聒噪。”
他抬手将乌令禅往身后一拢,宽袖震起,修长两指轻轻在虚空一勾,宛如勾住一根无形的琴弦,“叮”的一声金石脆响。
洞虚灵力遽尔化为一根足足两尺的长针,尾端还悬着个枫叶坠儿。
尘赦并起两指,驱动灵力。
长针一震,转瞬呼啸而去。
那磐石似的扇面坚硬无比,玄香太守的青山砸下去无法撼动,可那凝于一点的针尖在触碰结界的刹那,如入无人之境。
锵锵锵。
乌令禅只听得琉璃破碎声噼里啪啦响起,还以为过年了谁家在放鞭炮,还从尘赦搭在他脑袋上的袖子底下伸着脑袋四处张望。
江争流脸色骤变,飞身后退。
长针却已穿透无数道结界,直直朝着他的内府而去。
轰隆——
长针穿透躯体,带出狰狞的血,狠狠撞在远处的巨树上。
千钧一发之际,江争流堪堪召出化神境的元婴禁制,长针艰难偏移半寸,横穿着侧腰没有半分停滞地穿过去。
长针已沾满血,滴滴答答往下落,唯有那枚丹枫坠子纤尘不染。
江争流脸色煞白,抬手又是一道半透明扇面呼啸一声撞在禁地入口,他喘息着露出一个笑:“在祖灵禁地出手,你以为杀了我自己能活着出去?”
乌令禅的心提起来了。
就算他再蠢也瞧出不对,尘赦性情温和,每回出手雷厉风行,洞虚威压排山倒海似的压过去,毫不留情。
此次却用上了法器。
祖灵是昆拂墟的神明,禁地排斥尘赦,定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也许他置身此地,会被压制灵力或经受巨大的苦痛。
回想起尘赦身上还有伤,乌令禅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讷讷道:“阿兄,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这话不太像乌令禅能说出来的。
不光玄香愣住了,尘赦也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什么?”
“说我几句就说几句,又不是没被骂过,我大度点,不和他一般计较了。”乌令禅摊开掌心给尘赦看,“祖灵已给我松心契的解契阵法,就算整个昆拂墟知道咱俩有松心契也无碍。我们离开禁地解了契,阿兄再去收拾他也不迟。”
尘赦:“……”
尘赦的神识定定落在乌令禅身上,发现乌令禅竟真的没打算再强出头。
回想起结婴那日争吵时自己的可怕,尘赦眉头轻轻皱起。
是被他骂怕了?
尘赦将声音放轻:“害怕?”
乌令禅摇头:“没有,只是阿兄的伤还没好,不想你涉险。”
尘赦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小臂骤然紧绷。
神识交织交缠,能清晰明了地感知到乌令禅的身躯温暖,吐息平稳,挨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
就像年幼时遇事会乖乖躲在自己衣袍里,对他全身心的依赖。
乌令禅晃了晃他的手:“阿兄?”
尘赦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乌令禅的脑袋,温声道:“别怕。”
乌令禅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忧心……
想到这里,乌令禅又开始呆滞。
哪怕生死状他都能轻轻松松地立下,尘赦已是洞虚,再怎么被压制也不至于被江争流伤到?
他为何要瞎操心?
……是因为在意吗?
那他拿着“三成”玩命涉险时,其他人是不是也是因为在意,才如此担心?
乌令禅却说什么来着。
“担忧心疼并没有用啊。”
乌令禅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尘赦的神识正在强行打开禁地入口的结界,忽地感觉虎口传来一阵酥麻。
一垂头,乌令禅正在咬他。
尘赦:“?”
这孩子的脾气太跳脱,根本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尘赦也不多问,任由他咬。
这时,远处一阵鸟雀叫声,鸣展翅而来,眸瞳冷漠。
“在祖灵禁地动手者,诛!”
乌令禅回过神来,忙松开口,心虚地给阿兄擦了擦手:“没有的没有的,我们只是在闲聊!”
鸣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和了一瞬。
但当注视到尘赦时,她耳羽骤然炸开,幽蓝瞳孔几乎收缩成细针,尖啸道:“枭蛇鬼怪!驱逐!”
乌令禅说:“什么什么啊,都是误会!”
尘赦却懒得听她叽叽喳喳,抬手一挥,洞虚境威压轰地将她击飞出去,鸣猛地双臂化为巨大的翅膀,挡住一击后飘在半空。
鸣耳羽仍炸着,直勾勾盯着尘赦:“非我族的丑类恶物。”
尘赦温柔地说:“我族?一只家雀,算什么族?”
乌令禅:“是同族,是同族!”
“放肆!”鸣冷冷道,“古往今来,你是唯一一个敢在祖灵眼下动手之人!”
尘赦笑了:“我的荣幸。”
鸣:“……”
江争流被尘赦的法器重伤,捂着腰腹艰难喘息着,听到这句“非我族”,他眼皮轻轻一跳。
祖灵心怀天地,尘赦这数十年稳固枉了茔,不说功德无量也算有苦劳,为何会被如此排斥?
恰在这时,禁地的符纹终于对滞留太久的“非我族类”失去耐心,陡然化为漫天鸟雀似的禁制,呼啸而来。
禁制是死物,全然未顾乌令禅,带着近乎越过洞虚境的神威。
千钧一发之际,尘赦单手扣住乌令禅的腰身躲过一击,乌令禅裾摆翻飞,转了个大圈一头栽到尘赦怀里,脑门险些撞红。
鸣说不过尘赦,气得展翅飞走。
禁制更加强横地催动,妄图将异类驱逐出去。
江争流挣扎着站起身,他常年对外都是温和待人的气质,如今浑身是血面如恶鬼,整个人泛着一种过度的兴奋,直勾勾盯着尘赦。
……像是有了某种令他血脉偾张的猜测。
祖灵之地的确时时刻刻抑制尘赦的灵力,妄图击碎他的护身禁制将他碾成齑粉,若非乌令禅在此恐怕尘赦此生都不会靠近此地。
尘赦寻到人后不再停留,抬手震开四周要人命的符纹,硬生生用灵力劈出一条通往入口的道路,牵着乌令禅的手就要飞快离开。
江争流跪坐在地,忽然呢喃起来。
乌令禅并不懂符纹咒术,只能听懂江长老在叽里呱啦,说着拗口至极的话。
尘赦眉头紧蹙。
那是祭祀祖灵的话。
“三拜灵丘,祖灵固道。
“积灵成境,庇民福族。
“非我族者……”
尘赦神色倏地沉了下来。
洞虚灵力不再压制,轰然一声炸开,化为铺天盖地的杀意直直朝着江争流而去。
那灵力几乎是奔着一击毙命而去。
可已晚了。
江争流念咒几乎只有半息时间,快得根本无法阻止,他死死盯着尘赦,几乎是快意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其形昭之。”
轰——
灵力骤然一散,直接将江争流卷入其中,血雾直接伴随着灰尘弥漫。
刹那间,祖灵之地那布置上千年,用来预防枉了茔魔兽入侵的镇物符咒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
庞大的五行镇物转瞬间凝出扭曲复杂的法阵。
乌令禅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感觉眼前骤然一黑,好似巨大的东西掀起风浪,几乎将他单薄的身形击飞。
他堪堪稳住身形落地,还未来得及看,最先听到江争流的大笑声。
“哈哈哈!”
尘赦用尽全力一击,江争流竟然还未死,大长老所赠他的保命法器在最后关头为他挡了一击。
他浑身浴血站在高处纵声大笑。
乌令禅从未见过他这幅癫狂的样子。
“堂堂昆拂墟新君。”
江争流因亢奋眸瞳都在剧烈颤抖,他直勾勾盯着远处巨大的黑影,嘲讽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竟然是只半魔啊。”
有那么一瞬,乌令禅甚至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半魔?
是什么来着?
直到当的一声。
四冥金铃不知被谁召唤出来,化为坚硬的琉璃罩将乌令禅兜头罩住,随后一道黑影缓缓压了下来,遮天蔽日。
乌令禅缓慢回头望去,神色骤然一僵。
方才尘赦所在之地已没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山似的魔兽,臂生鳞,额生角……
竟是在辟寒台后殿所见的四不像?!
乌令禅完全愣住了。
祖灵之地的阵法比三界任何一地都要强悍上万倍,几乎阵法发动的刹那,尘赦身上护身的洞虚禁制便被震碎。
祖灵禁地的排斥和威压同时袭来,伴随着强行化形后心中涌上来的戾气和暴怒。
四周似乎变小了。
巨大的四冥金铃也像是一枚小铃铛落在地上,当中罩着满脸惊惧的乌令禅。
被阵法强行逼回原形,尘赦耳畔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在静脉中急速流淌的水流声。
乌令禅在说什么。
他似乎满脸惊恐,趴在半透明的金铃结界上拼命拍着,因用力脸都贴成饼了,叫嚷着不知所谓的东西。
意识恍惚,一切都不真实。
乌令禅无论见到什么奇诡之事,全都处变不惊,哪怕尸横遍野他也能高高兴兴吃蜜饯,好像天生就不知道畏惧是什么。
唯独此时。
乌令禅脑海乱成一团,思绪翻飞,因冲击太强太阳穴都在剧烈发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