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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西江的船 > 第47章
  姜皙今天午班, 下班就接了姜添回家。今夜风大,不适合出去散步玩耍。两人待在家里拼乐高,是街景系列的餐厅。
  冬天的夜, 弟弟在桌边拼乐高,姜皙裹着被子窝在沙发上背英语单词, 油汀很暖;户外狂风大作。姜皙觉得很幸福。
  姜添拼得很快,这才第三个晚上, 房子就盖到三层了。
  他每弄完一小块区域, 都兴奋地摇头晃脑, 叫姐姐看。姜皙便从英语书里抬起头,夸他很棒。
  她很久没见他这么兴奋了, 不禁摸摸他的头。
  姜添从小就喜欢各种玩具, 姜成辉不在意他的教育或病情,只当他是痴呆。
  但姜淮是个好哥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闭症, 以为姜添是傻子;且他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他, 但各种积木、拼图、小汽车从没断过。
  姜家出事那天, 姜皙手机里有三个姜淮的未接来电。可她高烧昏迷,手机静音, 没能接到。姜淮在逃亡时一定去找过她。
  如果她接到电话, 哥哥会跟她说什么呢?
  是像阿文姐姐、肖谦一样,说:好好活下去。
  还是对她痛骂,许城是卧底, 骗了她,骗了他,也害了他全家。
  姜皙很清楚。哥哥会很愤怒, 但他还是会说:阿皙,哥哥以后没办法照顾你了,你要带着添添,好好活下去。
  她带着弟弟活下去了,或许没有达到哥哥眼中的“好好”。
  肖谦去世后头两年,她勉强维持两人温饱。意外得知姜添是自闭后,她只能断断续续寻求最低端的治疗。近几年稍稍缓了劲儿,但像乐高这种他以前常玩的玩具,是买不起的。
  姜添不仅耗钱,还高需求、高敏感,需要大量精力陪伴。也导致她无法从事高时长的工作。
  她在生活与姜添之间,一度疲于奔命。她有时自责,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姐姐,将他照顾得不好。有时,她也很累;姜添情绪大崩溃时,她也跟着崩溃,会想:哥哥,我不行了。活不下去了。
  有次,姜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疯吵闹,怎么都停不下来。姜皙把他拖到江边要和他一起去死。
  还有次,她想把他扔掉。她叫他坐在路边等她。姜皙走开好远了回头,见他乖乖坐在那儿低头玩手指,她哭了一场,又回去了。
  好些日子,不知是怎么浑浑噩噩跌跌撞撞走过去的。她从未深想。
  她性格里最好的一点,在于一颗心像松软的沙地,对苦难不受力,也不沉浸。多难多苦的经历,都像清水一样漏走,等太阳一晒,又是蓬松松温热热的沙。
  毕竟,生活里依然是有甜的。
  很多个时候,在船上打工的日子,她会和添添一起晃着脚丫坐在甲板上吃冰棍;趴在栏杆边托腮看晚霞;剥菱角莲蓬吃,拿吃剩的壳玩抓石子的游戏。在岸上,她和他在社区公园荡秋千,玩跷跷板;走在长长的巷子里,吃着果冻和软糖……
  又比如,此刻这样温暖而安宁的夜,也在过去重复过无数次。
  姜皙低头看书上的单词,轻声念:“serenity。”
  姜添扭头:“姐姐说什么?”
  “serenity,英语。是宁静,平静,安详,从容的意思。”
  姜添歪头想了想,说:“姐姐是serenity。”
  姜皙不免笑了:“serenity是名词,应该用形容词,serene。”
  姜添眉心拧成疙瘩:“什么是名词,什么又是形容词?”
  大门上传来敲门声。姜皙微惊,姜添也静止住。
  好在门上装了防撞链,姜皙不太担心,犹豫时,对方唤:“姜皙。”
  姜添欣喜抬头:“许城哥哥!”
  姜皙开门,扑面一阵北风。
  许城从今夜的寒潮里来,带着一身的冷气,俊白的脸被风吹得萧冷。一双眼睛却光芒灼灼,像黑夜的星。
  防撞链绷直,挡在两人中间。
  他低眸凝视她:“我来看添添。看他乐高拼好了没。”
  “许城哥哥,我快拼好啦!你看!”姜添在背后欢乐地呼叫。
  姜皙只得卸链子,放他进来。
  屋里开了一晚上的油汀,比室外温暖许多。
  姜皙关上门,许城已坐在桌旁,和姜添一起研究乐高。
  他新买给姜添的拼图放在沙发上,还有一袋子英语书和光盘。
  今夜温度零下,他手背都冻红了。
  姜皙想一想,走到柜子边,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他抬头,有点儿受宠若惊:“谢谢。”
  他说:“我带了英语书和音频给你,希望能用上。”
  姜皙会在下班路上背单词,早被时不时蹲点的他看见了。
  她很淡地说了谢谢。
  许城又试探:“我朋友有个房子,那附近治安很不错——”
  “不要。”姜皙说。
  她走回自己的小房,关上门,将他俩留在堂屋。
  她以为这样,许城待一会儿就会走。但他没有。
  他很耐心地陪着姜添盖房子。姜添一旦开心起来,会讲很多话,很多的废话,傻话,跳跃的不着边际的话。但他句句都倾听,句句有回应。
  门板并不隔音,恍惚间,姜皙想起,他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在船上,还是小西楼,他对姜添一直很有耐心。
  那时候是有目的的吧?
  现在呢?
  她听着他们时不时的笑声,内心却很难被这种欢乐感染。
  那天的争吵还在眼前,只因他一句喜欢,她就差点溃不成军。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栽了跟头也不学乖。
  中途,许城压低声音问,姐姐还画画吗?姜添傻乎乎正常音量回答:“姐姐讨厌颜料。”
  许城立马捂了姜添的嘴,岔去别的话题。
  他又很低声地叮嘱姜添,如果遇到危险,要学会保护姐姐。
  姜皙心是麻的:他要想攻破她的心防,太容易了。一直以来,都太容易了。
  夜深,他们盖好了房子,姜添激动地起身转圈圈,意犹未尽,还要许城陪他玩拼图。
  许城纵容地说好。
  姜皙看时间,十点半了。她起身拉开门,说:“添添,该睡觉了。拼图下次再玩。”
  许城笑容收敛半分。
  “不行!”姜添抗议,“许城哥哥都同意了,你为什么反对?”
  许城开口:“添添,要听姐姐的话。拼图下次再玩。”
  姜添咕哝:“好吧。我要生气地睡觉。”
  “生气地睡觉会做噩梦,还是高兴地睡吧。”许城哄他,“房子拼好了,不值得高兴吗?”
  姜添立刻就又笑了,把乐高房子捧起来,搬去自己床头。
  姜皙拿了玻璃杯,加奶粉,兑开水,搅了杯牛奶进去。姜添喝完牛奶睡了,姜皙关了他房间的灯出来。
  许城拿烧水壶在水龙头边接水。刚才姜皙冲牛奶,用光了暖水瓶里的开水。
  他回头看她一眼,不太自然地说:“我有点渴,能先喝杯水再走吗?”
  姜皙嗯一声,走去自己房间,将他独自留在堂屋。
  一道薄薄的房门相隔,两个空间各自安静。静到窗外的狂风呼啸摧天,仿佛能把屋外的江河山林扫荡干净;静到屋内的烧水壶水声震耳,明明水还没开,那汩汩水声却能穿墙入耳。
  姜皙的神经被这一内一外、一强一弱两道声音撕扯着。
  他应该离开了。
  她理解他,但不代表她接纳他继续入侵她的生活。
  一墙之隔,许城靠在桌旁,盯着烧水壶出神,心头失落。
  他等水壶沸腾,又希望它永远不要沸腾。
  还想着,姜皙的房门打开。许城看到一小截假肢和一只白白的脚丫,往上,是她那一双纤细嫩白的长腿,白色棉布短裤,白色小吊带,长发散在肩头,衬得锁骨清秀美好。
  近十年了,她的睡衣风格仍没变,干净纯洁像一捧柔雪。
  许城的耳朵突然静了音,风声、烧水声都消失了。他听到了不知谁的心跳声。
  只一眼,他立刻转过头,面颊、耳朵迅速变红。
  姜皙走到沙发里坐下,演技拙劣地打了个哈欠。
  她在告诉他,他该走了。
  许城面上的绯色渐渐退散,苦涩涌上喉咙,凝在嘴边。
  只要一来她面前,依旧是卑微、无力和数不清的挫败。
  外头风还在刮。
  烧水壶终于响了,许城往玻璃杯里倒了水。
  他脑子恢复平静,说:“我其实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没回头:“你不冷吗?被子盖上。”
  姜皙迟疑。她下定了决心要逼他走。
  “十分钟。我讲完就走。”
  姜皙拿被子裹住自己。
  许城这下回身了:“我担心那天见到方筱仪,你心里难受。”
  姜皙被说中,隔了会儿问:“方筱舒是怎么死的?”
  “杨杏招惹了校外混混,方筱舒为保护她……事后,杨杏收到一笔钱,全家搬走了。方信平警官觉得因为他调查姜家,逼得太紧,姜成辉想给他个教训。江州警方,包括后来我,找了杨杏很久,没想她改了名,开始了新生活。”
  姜皙轻声:“她好勇敢啊。”
  又问:“你讨厌杨杏吧?”
  “确实不喜欢。”
  “我是不是不该……”
  许城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两码事。庄婷是杨杏的女儿,不代表她就从属于杨杏。她是独立的个体,受到冤屈和伤害,不该被公正对待吗?还有丁瑶她们,这次不揪出来,下次受害的又是谁?难道一定要找到一个家中九族都完美的受害者,才能将她们绳之以法?”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们,又像在说另一个人。
  姜皙蜷缩在被子里,轻轻低下头。